果然,军队里连狗都失去了作为动物最应该有的自由。我心中想着,估计忠人帮李远展挡那一刀也不是自愿的。
“你们保护的目标是谁?”
“告诉你了,那还是保护目标吗?”李远展笑道。
我心里白了他一眼:“真不怕死,不愧是部队,连狗都逃不过这样的下场。”我喃喃感叹道。
“不,他很怕死。”我的喃喃自语没逃过李远展的耳朵:“我也怕,我们都怕,这很正常。真正可怕的是,你觉得死是一件大不了的事情。”
我心里更不爽了,最讨厌这种在我面前装深沉的,显得自己很博学的人。
“哦?我还以为,你们都是无条件接受一切命令的呢,就像忠人身为一条狗,对我们人类的无条件信任,却被你用来挡刀子。”我几乎想都没想就把脑子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李远展不气不恼:“哦?梁医生,难道要我为了一个无理的任务,主动让忠人去送死,这样的的说法更加符合您身为动物医生的判断呢?”
这句话把我从偏执当中点醒了,是啊,人家啥也没透露,我就这样做出如此过分的评价?
我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埋头继续帮他记录着,正好他的单子也填好了,我打印了出来,将其中一份交给李远展,“您的表格填好了,确认以后请在这里签字。”
他道了谢,很快就签好了字,他的字也和我一样潦草。我让他在大厅坐下休息等候,给他倒了杯水后也进到手术室听老师教学。
我回到手术室,和见习的同学们一起听着老师们讲解。直到忠人的手术已经做完了,老师把它放在平车上推了出去。忠人的血止住了,腹部被剃掉一大片毛发,黑色的缝线像只蜈蚣一样趴在它的肚皮上。李远展蹲在它的身边,抚摸一边着它,一边轻声安慰着。忠人也用它棕色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伸出湿漉漉的舌头轻轻舔着少年的手,摇晃着那芦花一样的大尾巴。
看来我确实是疯了才会说这种话。
“他还要住院观察一阵子。”吴老师跟李远展商量着,李远展也没多说什么,他帮我们把忠人抱进了笼子里,轻声和它说了些什么,也转身离开了。全程忠人只是安静地摇晃着尾巴,没有哭闹,挣扎,静静地目送自己的兄弟离开。
我还没明白这句话是啥意思,李远展继续说道:“那个,忠人就拜托你们了。”他一边说着,伸出了一只手。阳光照在少年的脸庞上,让他显得更加朝气蓬勃。我同他握手,不由得心里一惊,他的手相当有力且粗糙无比,布满老茧,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岁少年的样子。
我又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一天,课上老师讲了什么我根本就没听进去,我在课上一直坐在讲堂后面,回想着刚刚对李远展的态度,这才刚穿越第一天,我就做出这样不理智的行为,幸好没别人看见,不然这脸就丢大了,我一定给那个少年留下了很差的印象,幸好他人善,没有举报我或当场发飙。还不是因为我莫名其妙穿越过来,才变成了这样。
一想到我身上的奇怪经历,我就头脑混乱。我打开手机,用手上的手机搜着大明“识网”上一篇篇论文,在浩如烟海地大明新闻里查找,甚至找到翰林院的官网,想要好好找找有没有任何能够解释我身上发生的事情。
但是没有,我搜到的只是各种阴谋论,各种科幻作品的解读,反而是“识网”有一篇题为《关于平行宇宙可能存在的证明》的论文吸引了我的注意。
我点进去仔细读了读,我之前在课题组和上科研科目的时候都没像这样认真读过这篇文章。这篇文章的作者认为平行宇宙是存在的,在特定的条件下才会被引发出来。它引用了类似《推背图》这类的古代玄学作品里关于这个宇宙的不真实这样的证明,以及他推测了现实具有稳定性且有可能与思维、记忆和意识等心灵力量挂钩的说法。对此作者引用了一大堆不知道从哪里找到的一些我从没听过的古代文献:《君神白果经》、《天河十二分全录》以及一本据说是唐代刘姓奇人尽其一生搜集编写的《魂典》,作者甚至相信这本书是一切平行宇宙必需遵循的基本规律,在这本书中一直提到有强大实体生活在不同的宇宙位面,尤其是一个不定时就会降临人间的“道源大尊”。他还认为无数世界各地的上古文献都有提到它的存在。欧洲中世纪神秘学巨著《阿尼马斯抄本》称之为“门斯尼亚(Mensnia)”、阿拉伯帝国疯子穆罕默德所著的《鲁-沙里拉之书》称之为“鲁·阿尔-伊萨(??????????)”、日本平安时代阴阳师安倍明哲声称自己有另一半《日本书纪》遗失的部分,其中反复提到的“思念命(しねんのみこと)”很可能指的也是他。
但全文没有一个现代科学证据能够证明这些存在,作者却深深的相信这些古书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确是解释现代一切自然科学的根本和重要证据。
我只觉得好笑,这么严谨的学术网站怎么会有这样奇葩的论文,我查了查,这篇文章引用是零次,它也没有引用任何一篇现代论文和科学证明。文章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书名人名我根本就查不到。作者是一个叫张永凌的人,学历不明,而他只有这一篇文章。
我正想点举报,但是下课了,在干饭和维护正义之间我选择了前者。
我下了楼,诊所前台旁边有一个小小的柜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些小物件,比如说手串,挂饰,钥匙扣等等。最多的是真无线耳机,有的只有一只,有的是一盒都在那里。我扫了一眼,里面的一个东西却一下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亮银色的真无线耳机,只有一只。
我凑近看去,不由得眉头一皱:这只亮银色耳机的款式和logo,居然都是我原本宇宙用的华为。
我放假前,在原本宇宙我的真无线耳机就丢了右边的那只,我把那只耳机掏了出来,也是右耳的。
我不确定这是不是我的,我原本宇宙的手机来这没几天就被我搞丢了,但我还是把它拿走了。
我离开了诊所,这次想换换口味,所以没和同学们一起去吃食堂,我到了我们宿舍旁边的百货商店,找了家自助小火锅吃。
“梁医生,真是巧啊。”我刚点完一份麻辣汤底,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李远展闪到我的面前,端坐在我的对面:“我可以和你一起吃吗?”
我开心的接受了他的邀请,他坐在我的面前。
“真对不起,我在医院随便对你做出了不负责任的评价,我向你道歉。”我诚恳地说。
李远展一边点了一份菌菇汤底,一边说:“没事,现在估计你们这一行也不好做。一时心情不好也能理解。”
“但我说的确实是很过分,还是谢谢你大度,能够体谅我。要是你举报我或者发作,老师同学都在场的情况,我就真的没话说了。”
“你知道这事的严重性,我就相信你不会再犯了。”李远展点完了菜,放下手机,他这完美的高情商回答让我更不好意思。
“不能吃辣?”我问道。
“岭南人,没办法。”他笑了一下:“你也是岭南人吧,我看你还是能吃辣。”
“一点点。”我看着李远展充满朝气的脸庞,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李先生……”
“你这么拘礼干什么,随便叫,给我起个外号都行。”李远展笑了一下,我第一次看到有年轻人笑得如此爽朗。
“哈哈,小李,你说你是在军队的吧。”我也被他逗笑了。
“嗯?你想当行走的赏金?”
他很敏锐的察觉到了,那我也就不藏着了。
“大明有没有什么秘密研究,涉及到神秘学或者超前科技,比如时空,量子之类的……”
李远展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哈哈哈,是个有意思的问题,虽然听着挺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给我夹了一个煮的正好的毛肚,我赶忙道谢:“这些东西,要么是假的,要么是机密,再要么就是悬案,谁都没查出来,这些在大明的视频网站也能找到很多人讨论,我也就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了。”
我正要多问,他突然话锋一转:“梁医生,你问这个,不仅仅只是无聊的阴谋论吧。”
李远展将话锋一转,让我难以回答:“那个,就是无聊的阴谋论呗,你也知道的,年轻人嘛……”
“不,正常要是问阴谋论相关的问题,问的都会很笼统,甚至找不出重点。你是明显明确着时空异常来问的。此外,若我是科幻爱好者倒无妨,但是,我是军队人员你却直接问我如此跳脱的问题,而我看你的态度,从工作到和我聊天都不是那种思维跳跃的人。”李远展凑近了我,压低声音:“你,到底是有何目的问这个?”
我吓了一跳,握紧了手中的筷子,我从未意识到眼前的年轻人有如此可怕的观察力,我脑中思考的不再是答案,而是如何搪塞过去的对策。
“那个,我确实是碰到了一点我解释不了的事情。”我用着我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着。
“啊,那没事。”李远展不等我继续说:“也难怪你刚刚心情这么差,所有解释不了的事情都有自己的原理,而且,我们身边负责的政府,一定会想办法解释其中的问题,不会让自己的公民受到这样的侵害。”
我没发表意见,接下来,我们二人就在沉默之中吃完了火锅,我仔细观察才发现到这家店的火锅竟然是烧炭的,肉丸是手锤的,厨师们乒乓乒乓锤击牛肉的声音响彻不绝,难怪吃起来如此有嚼劲。
“咱还是接着吃吧,这肉丸是你点的你都没怎么吃。”李远展忙给我夹菜,我连连道谢:“你胃口不大啊。跟我一样,我有个朋友胃口大的离谱,他尤其爱吃中国菜,酸甜苦辣咸都能吃,连椒盐蚂蚱都能吃好几串。”
我抬头:“你朋友是外国人?”
他犹豫了一下:“啧,算是吧。做事很勇,但是死倔。他鼻子很灵受不了辣味,但每次都非得跟我们吃火锅,还一定要吃辣的。他们一族都是这样。脑袋也一根筋,我们总喜欢捉弄他,就这么说吧,假如你给他一个甜点,代价是揍他一拳,或者使劲扯一下他的尾……我是说腿,他都会答应的那种。”他抬头愣了一会:“唉,他要在这,肯定跟你聊的来,他糙汉子一只,居然还特别喜欢小动物。”
我看他竟然认识外国朋友:“你们军队还有这么好的待遇,能允许出国?”
他愣了一会:“哈,大明对外交流还是靠军队比较多,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比较友好的,我自然也能接触不少同行。我的一个战友,女孩子一个,但是天天打扮的很男性化,表面上非常儒雅文静,但是一出手那是雷厉风行,所到之处直接烧成齑粉;还有我师兄,天天鼓捣那些机关,就是机械武器,还总让我帮他忙,我都不知道哪天会不会把我炸死;还有我师父,他真的是浑身流淌着战斗的血脉,我的战斗技巧不是找他学的,他更多教会我的是他那种性格,那种为了活命不惜一切代价的,龙一样的战斗热情。你绝不希望看见他发火的样子。当然,还有忠人。”
我笑了:“你这部队,听起来倒像是武侠小说里那种帮派。”
李远展一拍手:“你别说,还真有点。来,接着吃。”
他又给我夹了一块煮好的娃娃菜:“蘸着酱料,这锅里还有的是呢,难得吃得这么舒服,来点酒不?”
我点点头,很快,两瓶“冰凌”啤酒也被拿上来了。
这顿饭吃得很爽,我们真的是一边互相给对方夹菜一边道谢。李远展很爽朗,完全不像是我认识的军人的样子,他很健谈,而且很有关怀意识。他参加过不少任务组织民众从危险灾害区域逃离或者解救被困人员、寻找失踪人员之类的。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去年,李远展曾经到东北解救一个过去调查生态的南方生物学家,他说是去那里寻找什么“特殊的耐涝银杏”什么的,还犯了当地百姓的禁忌。本来李远展的部队都进了山,找到了那个村子,结果得知的是那个生物学家后来好像是疯了,然后没几天就死在了自己老家的一家酒店里,怎么死的还得不出结论。兄弟部队说好像是一种新型的罕见病毒,死状就像被烧死,现场发现的黑色体液里只提取出一堆没意义的核酸碎片和巨量的营养物质。我还挺惊讶李远展的生物知识储备还挺丰盛。我也就和他分享了一些小动物的习性,从基础的一些训犬,到最后甚至聊到了养鸟、养爬甚至是虫子。李远展也有认真的听,“我就说我那水草缸怎么样都养不明白,我妈直接丢进去几条神仙,难怪没几天水槽就全飘走了。”
就在这样的氛围下,也不知道多久,我们吃完了饭:“梁医生,忠人还是拜托你了,相信你的水平。”李远展又伸出那只粗糙有力的手同我握手。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真是个奇人”。我心中念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