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南边的小乡村，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上一趟省城不是件易事。

春生和夏生两兄弟早已骑着车在村口等候，摩托车上五花大绑地挂着行李，人再坐上去车身被压得弹动不得，加把油人和车才缓缓挪动起来。“突突”响动的两辆摩托车一前一后地骑过乡间的小路，越过小树林，穿过别的庄子，终于上了公路，大马路上不断有大车从后边疾驰而过，车上的人耳朵就这么“轰隆隆”鸣一路，在某个无名路口一行人下了车在路旁等候通往镇子的小巴车。小巴车有时二十分钟来一趟，有时半个小时都等不着，把小巴车等来了，吭哧吭哧把行李搬上去，在狭小的车厢里摇来晃去近一个小时，再吭哧吭哧把行李搬下来，一行人在桥底下等待通往终点的大巴车。大巴车也是，有时二三十分钟就把它等来了，有时从天亮等到天黑都不见踪影。

“车还来吗？”云舒仰着头问爸爸。

“来……当然来，票都订好了，哪有不来的道理。”

云舒怕车不来，也怕车来。有一回车塞在半路，一家三口等到大半夜，四周乌漆嘛黑地，远远看见两盏大灯时三人大呼一口气，赶紧提起行李，可那疲惫又糊涂的大车直接从几人面前飞驰而过，那个桥底下的夜晚，既深，又长。

当车顺利到来时，云舒心中即刻又烦闷起来，云舒还小时候，一家子就买两张票，云舒跟妈妈挤一个铺位，等云舒大些了，跟车的小伙计开始不满了，“孩子这么大了得另外买一张票！”“怎么就坐不了，孩子个头又不高，你当这是公交车呢，两百多块的票，我愿意挤是我的事……”开始是云舒妈还几句嘴，接着是云舒爸又说些好话，小伙计烦了就不痛快地走开了，引出事端的云舒局促地坐在妈妈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钱交到那小伙计手里，那一切就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一家子要上去了。

车厢里冷气开得特别足，云舒犹豫地摊开位子上的毛绒被盖住裸露的双脚，她看过工地上汗津津的工人缩在被窝里酣睡，也看过大娘搂着被子吐了一路……这车上来来往往过很多人，谁来了都盖这被子，上面沾染了所有人的味道，在这封闭的车厢里不断发酵。庆幸靠窗铺位能看到大马路和野外，这是云舒唯一的慰藉。

兰园没坐过这样的长途汽车，一上车胃就开始抽搐，喉咙发酸腹部一紧就吐了起来，云舒妈一路照看着。

“快到了吗？”兰园昏睡过去一阵，醒来便问。

兰舒妈大笑道：“这都还没出市，春节堵着呢！安心睡吧……”

有的人一上车就开始吐，有的坐到一半了才开始翻江倒海，也有的撑到快下车了还喷了一地，还有的临下车才开始忍不住，下车时逃命似的，像一口老痰被车子吐了出去。云舒时常醒来发现旁的人像是约好了似的三五个一起吐起来，那跟车的伙计边大吼边分着塑料袋，“小心点……小心点……别吐车上了……”要是看到有人吐地上了，便发起火来：“都说了……小心点，别乱吐……”

云舒很庆幸自己从不吐，云舒爸也是，上了车倒头就睡，云舒妈早几年也是吐的七荤八素，近两年或许是习惯了，也不再吐。

夜里兰园醒来，胃里实在难受，“这上去一趟怎么这么辛苦啊……”

“嘿！这趟算顺利了，你是没遇到过被‘卖猪仔’。”云舒说。

“卖猪仔？”

“是啊！大半夜地被赶下去，分到别的车里，一路上被‘卖’好几回，下去一趟又要扛行李，又要在路边等，可烦人了。”

“怎么能这样呢？”

“那能怎么办，半路把人扔在那儿，都不知道哪跟哪，钱也到别人手上了，总不能走路上去……”

路程还未过半，兰园竟有些想家了，鼻子也跟着喉咙一起发酸。

熬了十来个小时，可算是到了。

云舒爸说：“这回还挺快的。”

天还没大亮，兰园被云舒搀着走，鼻腔里涌入新鲜的空气，但脑袋和身体还浑浊得很，走着走着，竟觉得路有些不太平，低头一看，兰园有些惊讶，怎么上边还有这样坑洼的小路？

“快到了，我们家在小巷倒数第三排，你可得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