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叫他在外候着,把他呈上的三少爷的信以及陆军少校的名片转呈老爷过目。
马福爷一看此信,便知是诈,还“偶染手疾请人代笔系儿口授”,扯蛋!马家父子之间书信往来,有固定的题跋,称呼、落款均有讲究。这呈递上来的所谓马彪来信,驴唇不对马嘴,牛胯骡胯,全不对付,一眼便知是诈。
那夏侯清明率领队伍在四乡八邻打家劫舍,绑老财,讹钱粮,老财们纷纷找马福爷求告,马保福着人打探过了,对这事是知道个一二的,只是没拿它当多大个事儿,只告诉前来求告的老财们,四个字:蚀财免灾。
这年头,兵匪难分,鱼龙混杂,清浊莫辨,也有那地痞流氓,号集几个人,打出一杆抗日的旗,拉出一只队伍,招摇撞骗、讹粮讹钱、招兵买马、大张旗鼓、理直气壮,真要是遇上日本人,这帮龟孙就作鸟兽散个球,他抗个球日!就会祸害百姓。不过也有那路英雄豪杰,从小做大,原本乞丐似的穷队伍,历经锤炼,百炼成钢,把那星星之火,渐成燎原之势,所谓乱世枭雄,也未可知。反正,各路豪杰,都不可小觑啊,天晓得他啥时辰就成个龙上天啦。
马福爷冷笑笑,把信递给马魁,说:“吃大户吃到俺头上哩这是。”
马魁说:“那还跟他废啥话,装麻袋扔沙河里去,淹不死狗日的也呛狗日的两口浊水。”
福爷说:“不中。他那游击队,虽然成色差点,好赖还真是咱党国的队伍,隶属咱一战区,人家有委任状哩,咱不看僧面看佛面。”
马魁说:“那俺叫人去把他绑来说话!给咱磕俩头咱叫他滚蛋,不咋着他。”
马保福摆手:“不中!俺不如就坡下驴,只不戳穿他,他既然还认咱家老三的面子,咱也给他个面子,日后再见着面儿,也好说话。恁去备十条快枪,二十块光洋,咱打发他。”
马魁把眼睛一鼓:“爹,咋恁还怕他唻!”
马保福说:“不是怕,是维持,咱这维持会,几头都得维持着,才中。”
马魁说:“爹……”
马福爷打断道:“就这么着!”
马魁一拳砸手上,说:“中,俺去备。”噌噌下去了。
马保福唤道:“来人!有请夏侯校长!”
夏侯清明昂首挺胸,随门房往那深宅大院里走去。
进了门厅,下几步台阶,劈面一面照壁,这照壁原本有字,还有山水朝阳松柏仙鹤啥的,是前清一位翰林赠与马福爷的一幅字画,仿照着字画上的景儿,做的这面壁,字画原样挂在厅堂那。日本人来了,福爷吩咐,一切精简,不事张扬,把壁上的景儿凿了,刷成雪白,厅堂上挂的字画也都取下收藏起来。所以,如今这照壁便光光溜溜的,愈发显出高大。那夏侯清明不明就里啊,眼瞅着这面白壁,他还琢磨:这大户人家到底气派,光溜溜杵这大一面壁,几个意思?甭管啥意思,横竖气派啊。绕过这面照壁,便是一个大院,两边厢房皆有回廊,院里有几株槐树,树干粗壮,枝叶茂密。过了院子,又有门厅。门厅里又有照壁,仍然是一面白壁。如此几进,早把夏侯清明绕晕乎了,辨不清东南西北。见着一排高台阶,两旁站着两排兵,背匣枪,腰间整整齐齐码着牛皮弹夹,兵们个个身强体壮,横眉冷眼。夏侯清明心里冷笑,想,这马老爷,弄这排场,怪瞧得起咱的。
上了这爿台阶,便是议事堂屋了。果然,马老爷端坐于太师椅上,马魁腰里别两把亮晶晶的大境面儿,威风凛凛立于旁。
夏侯清明不卑不亢,冲马老爷拱手说:“夏侯清明拜会马会长。”
马保福说:“幸会幸会。来人!看茶!”又说:“夏侯校长,请坐。”
清明于一侧落座。说:“国难当头,俺早已不是学堂校长了。想必马爷已经阅罢令郎书信了吧?”
那马保福手捋长髯,笑而不语。
良久,说:“俺与日本人周旋,也是为了一方治安,避免生灵涂炭,权宜之计耳,还请夏侯总指挥体谅才是。”
夏侯清明说:“这个,马会长的苦心,清明心中自然有数,不然也不能登门造访。”
马保福说:“夏侯总指挥莫非见过犬子马彪了?或许,恁俩,认识?”
夏侯清明已料到那马保福会有这么一问,腹内早有谋划,遂笑道:“卑职哪里能够幸会马长官,是一战区蒋司令长官的张特派员,似乎与马长官有些渊源,故讨得家书一封呈与马爷。”
马保福笑道:“呵呵,原来如此。只是,张特派员……”
这问题清明亦有腹稿,说:“哦张特派员已回一战区长官部复命。”
马保福心想,狗日的也算一人物啊,这谎撒的,行云流水,滴水不漏,面不赤,耳不热,心不跳,人物啊这厮。遂说:“马某不才,备下薄礼,还望夏侯总指挥见谅。”吆喝:“来啊!呈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