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雪便这样坦然地看着她“公主,我知道自己罪不可恕。尤其是在两军对峙那一次,我求万俟哥哥放走北御的将士,的确罪该万死。我并非如万俟哥哥所心性单纯没有反叛的心思,事实上,我真真切切地希望北御能赢。”
星冉敛去笑意,眉头微皱,不解道“为什么?”
“公主应该早就发现了罢,今夜来了这么多大臣,每一个都想知道万俟殊如何向方白雪求亲,唯独我的母亲、父亲没有来,唯独他们不想知道自己女儿的婚姻大事是怎样落定的。”
面前的人儿自嘲一笑,那笑容淡得像是落在掌心转眼就化成一丝水痕的雪,星冉把这个笑容看在眼里,竟觉得那水痕像是擦着心尖儿过去的,引来又酸又涩一阵情绪。
“东启所有人都知道,星冉公主是陛下最疼爱的女儿,你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陛下从来不会要求你,哪怕你犯了错,陛下也不会苛责你、不疼你,但琦凰和方素月不是这样的,因为我身上流淌着那个饶血,所以是琦荒眼中钉、肉中刺也因为我身上流淌着那个饶血,所以没有外人在的时候,方素月从不抬眸看我,遑论像女儿一样疼我。他们没有一个人,像北御国、我的亲生父亲那样爱护我,什么都可以送给我。”
“所以……”
她眉睫轻颤,唇角蕴笑,“所以,我希望自己生在北御、长在北御,我希望北御的将士,能接我回去。但我又割舍不下东启,因为这里有我最爱的公子啊,他这样的俊美,这样的聪慧,我希望他也能喜欢我,能把我娶回家。”
星冉闻言,心中好不容易筑起的高墙,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坍塌下去,不心软是不可能的,这到底是自己的表妹,是琦凰姑姑的女儿,身上还流着一半的东启皇家的血液。
姑娘抬起头,雪片簌簌而落,她眸光依旧明亮“但好像不可能了。我想问公主的是,如果我死了,刑部牢狱的犯人和东启朝堂的大臣,是否还会觉得命途多舛道不公,是否还会觉得万俟哥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可方白雪并没有给星冉足够的时间来回答这个问题,星冉只看到方白雪突然抬手取下头上的发簪,然后以迅疾的姿态朝自己的心窝奔去
“住手!”星冉大喝一声,猛扑上去欲夺走她手中的发簪,可力道相撞,那发簪落在了星冉前襟,以不可阻挡之势划破锦衣没入皮肉,划开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星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闷哼一声挪开身子,“本公主打算……”
她抬头,准备同方白雪本公主打算饶过她,让她和万俟殊一起看雪,直至缔结姻缘,直至白头到老的时候,就见那沾着血的簪子,像匕首一样,没入心窝,猛然溅出来的血水,悉数喷在星冉的脸上,最后凝结成束,淅淅沥沥地往下淌,落在地上,将那雪水融化成深不见底的模样。
不远处的脚步踩过积雪、踩过慌乱、奋不顾身地奔来,四周声音嘈杂,叫她不能分辨眼前的是真实还是幻象。可滚烫的血流出来,将胸膛染成赤红颜色,那具年轻的身子在万俟殊终于赶来的怀抱中渐渐停止了抽搐,
夏至的雨,明明下得这样大,怎么却冲不走那年轻公子身上涌出的血。
冬至的雪,明明下得这样大,怎么却盖不住那年轻姑娘身上溢出的血。
转眼七年,光阴白驹过隙当真一瞬而已,轮回业果谁都不放过,谁也不饶恕,当真不偏不遥
星冉最爱的薛秣在她面前死了,万俟殊最爱的方白雪也在他面前死了,雨落下,雪也落下,七年后的结果似乎与七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变的是当年那个执伞问她“你要抱着他到几时”的少年,如今变成了抱着一具尸首不愿意松开的那个。
她很想把这句话拿来问一遍万俟殊“你要抱着她到几时啊。”
可她最终没有问,用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来掩饰自己内心突如其来的苍茫与空洞,朝着轰然而落却不见任何声响的雪缓缓吐出一句“殊弟弟啊,我们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