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妲丝在自称“基纳”的少年所有的简陋木屋中休养生息。
这具从里到外贫瘠得无可救药的躯体,将新鲜的灵魂困死在其中。
也许过去的“不朽”没有真正继承它的力量,也是不想落入艾妲丝这般的境地。
在有限中生长的人类不该追求“不朽”。他们为有限而生,当躯体和灵魂都被蹉跎消磨,得以享有的不尽,最终只会成为诅咒。
欧琳卡在她们离开被遗弃的公馆的第二个夜晚就不辞而别。
艾妲丝无意追溯欧琳卡的踪迹。她们之间的联系仅有“莉妮亚”,而欧琳卡对“莉妮亚”深恶痛绝。
希望她们此后再也不会遇见。
没有人会知晓曾有名叫“莉妮亚”的少女存在过。陌生的灵魂和躯体总会完成它们的融合。
艾妲丝沿顺清晰的道路行走,在清醒和困顿中反复。
她鲜少会有这样的闲暇,去一一回顾那些被远远抛在身后的过去。她麻木地挪动着脚步,思索自己的所在和所向。
随后有着明亮双眼的少年出现在她眼前,每当她醒来时,都有顶着沾染露水的褐色头发的少年睁大眼盯着她,琥珀色的眼中充溢为她的苏醒而生的喜悦。
……真是奇妙的感觉。
第一次对上那样的目光时,艾妲丝静静与他对视。
她无法理解少年眼中的情绪,直到她在对方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不。不是“她”。
少年在注视的是弱小脆弱的“莉妮亚”。他们透过“莉妮亚”的眼相望,只让艾妲丝感到更加生疏。
她能够适应陌生的躯体,将之视为自己的一部分吗?
还是说将意识抽离躯体,让灵魂游离在容器之外,无心无情地操纵?
艾妲丝为少年的善良感到遗憾。
从一开始,他所有的,就只是盲目的期盼而已。
能够起身的那天,艾妲丝安静站在狭小木屋的中央,感受双腿给予的支撑。
在泥淖中挣扎的记忆原来还扎根在灵魂深处。它们仍在攀抓着她的双腿,试图将她拖入深渊,而她仍能在辉光下仰望,自双脚感受到坚实的地面。
她曾要竭尽全力去取得幸存的机会,弱肉强食的世界容不下投机取巧。
可如今不知缘由的力量寄宿在她陌生的躯壳内,让曾经为了生存而不惜疯狂的自己如此渺小可笑,也遥不可及。
背叛她的上一任“不朽”曾逼迫他们面对痛苦,为了使他们不在回避中麻木,忘记警醒。
艾妲丝唯独将它深深铭记,深深刻印。
她知道痛楚会使她清醒,使她度量自己的限度,让她得以对危机保持敏感,不会陷入安逸的猎网。
然而现在的她,以这样的躯体行走,忘却饥饿和疲惫,享有安眠和祥和。
甚至遗忘对死亡的抗拒。
——这样真的好吗?艾妲丝自问着。
她望着杯中的水镜映出的少女,短暂地迷茫。
她如此懈怠。
可如今她身处纵容行尸走肉者的地界,没有人会向她投以多余的视线。
无论是怎样的过去,都在她与“艾妲丝·艾姆森”分开时与她分割。
“艾妲丝·艾姆森”的名和罪都随同不翼而飞的躯壳消失不见。她不再是“艾妲丝”,也不再是成为“艾妲丝”前的无力的少女。她已经可以成为“莉妮亚”,或者除此之外的任何人。
她有足够的知识和经验,从此刻开始重塑“她”的人生。
她能够支撑起自己不再为“拒绝灭亡”而偏执痴狂的未来。
所以……
她看着水中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