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的病人有二十多号,面对这么多人该做些什么,范仙花和杨淑童两人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在照料病人方面,实习医生还远不如护士,首先她俩对各个病人的病情一点都不了解,光一一了解清楚这些就要花不少时间。护士不需要详细了解病人的病情,只需要按照医生的医嘱行事就够了,她们推着医疗车在病床间穿梭着,治疗车上的治疗篮内放着按照顺序排列好的药物,护士根据药物外包装上写好的瓶贴,将这些提前配置好的药物,在核实清病人身份的前提下,挨个给病人使用(或注射、或服用。)除了给病人用药以外,护士还需要随时观察病人的病情变化,一旦出现危重症状好及时通知医生。但抢救室的护士人数有限,也难免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医生,我们家老爷子好像没有脉了。”一陪床的病人家属提醒护士说。病人家属之所以得出这样的结论,是因为他刚给病人把过脉(手腕处动脉)。
“不会吧?”不等护士回应,杨淑童急忙赶过去,仔细看了下心电监护仪上的显示,果然病人的血压、心率数值在迅速往下掉。为谨慎起见杨淑童摸了下病人的颈动脉,她立时就慌了,对护士焦急道:“老师,七床的病人,真的好像没有脉搏了,该怎么办?”这时心电监护仪上已经测量不到血压、心率的数值了。
那护士已经在抢救室工作了很多年,类似情况遇到的多了,该怎么处理早就轻车熟路了,但不管再熟悉,按照医院工作流程,护士只能根据医生的医嘱行事,尤其是施行规范化管理后,更加强了这方面的制度,那护士便反问杨淑童道:“你是医生,你说该怎么办?”
杨淑童身为医生,遇到病人病危状况反而询问护士,这显然是本未倒置了。不过杨淑童虽是医生,但也只有理论基础,就像刚从军校毕业初上战场的见习军官,遇到突发敌情,难免慌张而不知所措。
“是不是该做胸外按压?”那护士提醒杨淑童说。
“对对对,保持病人呼吸道畅通,进行胸外按压。”杨淑童停转的大脑总算反映过来了,但她的肢体反映没有跟得上她的语言表达。范仙花已经抢先一步,开始给病人做胸外按压了。
胸外按压按照规范动作,频率要达到每分钟100-120次,十分消耗体力,强壮的男人也难坚持很长时间,何况范仙花呢,再加上她昨天上了夜班,还没有休息,没多久她就上气不接下气了。连病人家属都看出端倪来了,不满意地问道:“你们就没有男医生吗?”
这时男实习医生小葛来了,小葛要替范仙花,但是范仙花却不肯,她倒不是强逞能,而是范仙花清楚:心脏骤停的黄金抢救时间只有七八分钟,这七八分钟内,心脏若不能复跳,那很大程度上就抢救不过来了,所以这中间按压最好不要停,她起码要坚持八分钟。
“多巴胺、肾上腺素有没有推注?”小葛询问护士道。
“还没有呢,就等你呢。”
“推呀,还等什么?”小葛不满道。
光按压是不够的,少不了,多巴胺、肾上腺素等活血增压药物的辅助,这些措施护士是非常清楚的,但按照规范化管理的规定:护士在没有医生医嘱的情况下不能擅自去做的,只等到小葛来了,在小葛的吩咐下,护士才开始给病人推注活血升压类药物。
“病人没有自主呼吸了,需要插管吗?”杨淑童提醒小葛道。
杨淑童的好心提醒反而让小葛很反感,小葛觉得她说话那口气像是老师在做指导,再者插管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凭他的水平根本做不了。但他又不好意思说他不会,便没好气地回应杨淑童说:“插不插管等陈总来了再决定吧。”
连一旁的家属都看出这些年轻医务人员的经验不足和稚嫩,家属不满地问道:“你们主任他们呢?”
“有危重病人,需要做急救手术,他们去准备了。”杨淑童回答道。
“别的病人的命是命,我们家老爷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那家属不依不饶道。
正这时住院总来了。其实护士在遇到病人出现危重状况时,第一时间就通知了住院总,陈总接到电话后,立刻就赶了过来了。家属见来的还是个年轻医生,不满意道:“你们就没别的医生了吗?”
陈总一眼就认出,抢救的正是昨晚上送来的那个多器官衰竭的老爷子,这病人本来是送到ICU治疗的,但家属嫌ICU的费用太高,借口ICU不允许家属陪护,坚决要求安排到抢救室治疗。住院总跟那家属有言在先:抢救室任务重,人手少,难免会照顾不周,若是遇到120送来个危重病人,抢救室人员就得优先去抢救120病人,一时就会顾不上照顾那老爷子,希望家属能理解。当时家属满口答应,可事到临头,家属却又抱怨起来。陈总不好责怪那家属,便对那家属耐心解释说:“遇到这样心跳骤停的病人,谁来救都一样,都得做胸外按压,主任他们都是有点年纪的人了,做这个还真不如年轻人更有优势。”陈总嘴上一边说着,一边检查了下病人的呼吸道是否通畅,随后给病人做了气管插管。气管插管是将一根导管插入患者的气道中,通常通过口腔或鼻孔进入,以便提供稳定的通气。操作需在紧急情况下迅速完成。没有经过千锤百炼的医生是做不了,做不好的。
“你们这样搞可是不行的,你说说,抢救室这种地方,起码得有个有经验的医生在一旁指导吧。你们医院再这样搞下去可是要出事的,”家属继续抱怨着。
家属显然没把住院总当成有经验的医生,陈总心里郁闷,不好对家属发做,便把火发泄在小葛身上,喝斥他道:“傻站着干嘛,还不赶紧替一下小范。”陈总要小葛替换范仙花,不光是因为体量范仙花,而是更担心范仙花经验不足,病人毕竟上了年纪,难免骨质疏松,胸外按压用力不当,有压断病人肋骨的风险。
小葛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的,给老年人做胸外按压可是担着很大风险的,真要是掌握不好力度,压断病人肋骨,病人家属追究起来,他很可能要承担法律责任的。其实简单最有效力办法是使用机械按压板来按压,机器的按压肯定要比人工更规范,持续性更不用说。但是直接用机器按压的话,观感很不好,会让病人家属觉得医生对病人不尽心,因此人工按压三四十分钟后,实在救不过来了,才会用机械按压。
按压过那黄金八分钟后,小葛已经精疲力竭,他觉得在按压下去意义已经不大了,人八成是救不过来了,在继续下去都是做无用功,但也不能就此停止抢救,小葛便示意在一旁观望的杨淑童道:“你怎么样,要不要试一下?”
其实杨淑童早就跃跃欲试了,胸外按压,在医科大学时就没少学、没少练,还考核过,不过那都是在假人身上进行的。今天终于有机会在真人身上实施了,可这真人却是个眼神空洞,瘦如骷髅的老人,在他身上已经看不到一点活人该有的生机,这跟假人几乎无异。但杨淑童清楚面对的毕竟不是一个假人,而是一条生命,对活人按压有着面对假人时不可能有的激情,她是在挽救生命,即使这生命已经微弱到就像一支快要熄灭的蜡烛,她也要将尽全力使那快要熄灭的火星复燃。杨淑童不想放弃,她不甘心她首个抢救的病人就这样离去,她对老人喊着:“老爷子,你醒一醒,醒一醒,你可不能走呀,你的儿女,你的亲戚朋友还离不开你呢。”
“呃,好像有反映了。”一护士看着心电监护说。
随着新的一轮的活血升压类药物注入病人的体内,病人的血压、心率逐渐的恢复了。病人救过来了,但那家属对杨淑童并没有心存感激,反而用埋怨的口气对杨淑童说:“我们家老爷子都到了这把年纪,这个地步了,还要遭这么多罪。”
杨淑童以为那家属对她做的胸外按压不满意,便向那家属致歉说:“对不起,我做的不够好,但我以后会努力做得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