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尤其喜欢冬天夜里的树林。带着那个营养不良、浑身伤痕的小姑娘潜进林子里。他们设下陷阱、捉野味、开小灶。他教小姑娘认路、认树、认能进肚子的东西。
小姑娘的书卷气很重,指着天空教他看星星。严思故分不清星宿和星座,也不知道一堆点点是怎么认出龙和蝎子的。但小姑娘知道。
小姑娘除了照顾不好自己,其余的什么都会。她从星星讲到太空,从太空聊到刘秀的陨石救兵,又从陨石说到天坑,最后拐到美国羚羊谷的美景。
“你去过那里吗?”严思故惊叹于小姑娘描述的圆壁曲谷。
“没有。书里有照片,我印象很深。”小姑娘透过大车窗户向外看,玻璃上蒙着厚厚的煤灰。
夜晚的天空是实黑色的,今夜没有星星,也瞧不见月亮。小姑娘的眼睛是亮闪闪的,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向往,“有一天我会去的。极光、冰穹、绝崖、悬日,我都要去看。”
“你一定会的。”
小姑娘转头与他对视。
她的眼里是腼腆的疑惑。他的眼里是全然的肯定。
“你是个有未来的人。”
剌人的日光射进严思故的眼睛。他痛苦地眯眯眼。
喝完最后一点饮用水,严思故添了点树枝,让火堆在离开时不会熄灭。
背上背包,拿起鱼叉,向之前的小溪走去。他刚才在那里清理猎物,还有自己。想到这里,严思故又在心里辱骂了野驴一家。
不到十几分钟,小溪由清澈见底变成了浑浊不堪。砂土和石子颗粒顺流而下,伴有几串杂草不时冒头,像咖喱味的火锅汤底。
怎么做到的?
严思故没试图用人类的胃去挑战大自然的黑暗料理。
他折返方向,去找之前见过的另一条小溪。
“轰——”
严思故立刻转身,高举鱼叉。
巨大的响声来自西南方。小溪的上流。
强烈的不安感瞬间困住了严思故。但他没有意愿做一头濒死的斗兽。
严思故立刻加快脚步,拿上串在树枝上的半熟兔肉,向树林外围赶去。也顾不得脏不脏,他把兔肉扔进背包,跃下小土坡,脚步又快了几分。
拨开几丛灌木,绕过藤高的死树根,拐,再拐。
严思故看到了先前的记号,松了口气。
突然,树后传来响动。
行尸!
还是人?
都不是什么好事。
那声音离他太近,只有一米远。假如他不管,万一那东西跟着他回了渔船……同样的悲剧不能上演三次。至少今天不行。
严思故握紧鱼叉,弓起腰,戒备地绕到树后,拨开灌丛。
是处泥土崖。
严思故赶忙拽住粗壮的树枝,往回贴了贴。从这儿摔下去,可不得了。两条腿至少断一条。他稳住心神,瞄了眼七八米高的泥土崖下方。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
可能今天不宜出行吧。土地爷怎么也不事先跟他说一声呢?他心想道。
浑身泥土的连琦双臂前展,乱如海草的头发淌着水,看不清面容。左腿血红一片,依旧在往外渗血。
“把你手里的东西扔下来,两只手举起来。”连琦的声音很沙哑,像有刀子划过砧板。
是她。严思故认出了故人。
“别耍花样。”连琦往上举了举枪。
严思故利落地丢下鱼叉,双手高举,“别开枪。”
连琦呢动了动胳膊,可能是瞄准目标,也可能是支撑不住了。
空气静了有三秒左右,严思故抢先开口,“你有药吗?”
连琦愣了一下,“什么?”
“你的伤口需要包扎,”严思故眯眼打量她,回忆挤进了他的脑袋,不免轻笑出声,“我猜,你的枪里没有子弹。”
你威胁谁都用同一招吗?
“你想试试看?”
“不必。只是觉得,你下次做戏可以做全套,会更好。”严思故装出一副严肃的面容,右手作握枪状,拇指弯曲下按。“保险没开。”
就像上次一样。
连琦迅速按下保险。
严思故无所谓地问道:“要开枪吗?”
空气凝滞了。两人无声地僵持一阵。
连琦无奈的苦笑一声,“烧糊涂了,连这都能忘。”她放下了枪,泄气般瘫软在树上,”你那里有药?”
“抗生素、消炎药、酒精、胶水、凝血剂……都有。我不能都给你,但可以给你扔下去一半。”
连琦哑然。她先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严思故,仿佛见到了怪物。而后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乱世之中的“善意”往往意味着高昂的代价。
别人或许可以高抬贵手施舍恩惠,那你能拿什么来换呢?
忠诚、性命、物资、情报……亦或是身体?
似乎,连琦坚强的面具“破碎”了。杂草一样的灰发下,显出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那双疲惫的眼睛一刹那便蒙上水汽,润得像雨后的新剥莲子。眼珠左躲一下,右转一下,盈盈的似要落泪。她抿了抿嘴,表情委屈得令人心痛。
严思故有些无语,你没认出我来也就罢了,怎么还演上了。不好的预感越发临近,他也不想做刀下鬼,赶忙摆手,“我不下去。”
他扯开背包,从最底下扯出一条厚毯子,往里面堆上烂得不成样子的药盒、酒精、强力胶水。严思故用力打了个活结,确保它不会自行散开。
团吧团吧,就着土坡让它滚下去,“我走了,你包扎好也快点离开吧。”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