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思故抓紧黑盒子,胡乱摆弄,试图平息它的“惊喜”之声。
刚才打架的声音不小,万幸没引来什么东西。要是被这黑盒子投递几个行尸大礼包,那才是真见鬼。阎王爷都得叹息两声,咂咂嘴,给他下辈子多添几笔阳寿。
“弗朗西斯救了我,他是个好人……”
大哥,我不关心。求求你,快别说了。
“……虽然他断了一只手,但没有关系,我会成为他的拐杖……”
不是,大哥,他丢的是手,你给他当拐杖顶个毛用?
“……我们要用坚定的信念,打倒困难……”
对对对,打倒困难,但你能不能先别打倒我?
“前进!前进——!”
小点儿声!大哥,行尸咬的是我,不是你。
严思故历经千难万险,终于找到了关键按钮,他成功地——
切换了一段语音。
这次是个女性。听起来是个小年轻。
“四月十三日,今天是我的生日。”
悲伤落寞的声音让严思故有些措手不及。她的声音比上个卷毛狒狒的声音轻得多,低得多,也哀恸得多。
严思故没再着急调整音量大小,而是裹住毯子,任由自己被拖入情绪的深渊。
“叶载春、沈珍珍牺牲……”
空气中无一丝响声,只有电子杂音扰着清幽,像深夜里篝火,零落的叹息。
“李惜之、杜涟、高崎负伤……”
严思故倾听这份名单,不由得开始想象她的无助。
“我们——”小年轻哽咽了,但她迅速调整好状态,“咳,我们找到了新入口。在红十字林的西北角,顺着鞘河往下十五里的洞穴里。我们会在休整好队伍后出发探索。
“记录员:李天安。
“记录结束。”
严思故轻握黑盒子,指肚摩挲凹凸不平的按键。
一轮明月下,黑暗中,严思故与李天安相隔时空之河,分列两岸。他行左,她居右。银汉奔涌,野马尘埃;上翻下浮,生物吹息。同时队友的哀痛携浪而来,此刻,汇于一极。
遥祝一杯酒,能饮一杯无?
严思故举起鲜血淋漓的右手,虚握一酒盅,斜倾片刻,向时空的另一端敬酒。
他抹把脸,扯了个漫不经心的笑脸,研究起黑盒子,想要关掉它。
“……我们在海上漂泊了……”一阵声响,又像衣服磨过树枝,又像纸张翻页。
“八天。食物没有了,淡水也快了。
“小齐的伤口感染了,高烧,烫得吓人。带他走时,我保证过,无论发生什么也不会丢下他……”
一阵忙音。
然后呢?严思故有些后悔乱动这些按钮。他想调回去听听,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抛下“小齐”了吗?你不离不弃,和他一起活下去了吗?还是你干脆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把他当作了你的食粮?
没有回答。
不用想也知道。
严思故苦笑一声,放弃挣扎,任由黑盒子自说自话。
有个“人”陪着也挺不错的。虽然没办法对话,但至少是个伴儿。让他没有时间去想自杀的事,没有呓语,更不用担心发疯发狂。
睡不着的时候,就当个睡前童话故事听会儿,也不错。当然了,是暗黑版的。
等等。
没有呓语。
今夜没有呓语!
这就是为什么他翻找这么多地方,都没有看到日记本。
原主人不需要日记本,也能保持神志清醒状态,远离呓语的蛊惑。他只需要把音量调低,放到枕边,一段时间后就能自由入眠。
这不就是睡前故事的作用吗,可比写日记好用多了。严思故最讨厌写字了。他虽然不是文盲,但也差不了多少。
严思故依旧努力地调试按钮。他想搞清楚如何开关的热情又上来了。如果不出他所料,这东西大概会陪伴他直到死亡。
“……大灾变。原来他们管这玩意儿叫这个……第一次听说……还挺贴切……”
是第一位大兄弟的声音。陡然间,听到他如此沉稳,严思故还有些不适应。
“……这世界上总该有个安全的地方吧。不管是哪儿,总该有一个。
“拜托了,一定要有一个。
“我要回中国。
“即使是死亡,人也应该躺到出生时的土壤里。
“乔伊夫说,故乡,是回不去的地方。我大声嘲笑了他,郑重地告诉他: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
“我的骨头可以腐烂在大西洋里,我的肉可以锈蚀在五大湖天窟中,但我的灵魂要回家。无论是寄住在一根发丝上也好,无论是托身到一方围巾上也罢,我的灵魂要回家。
“乔伊夫夸我是个诗人。让我不要仗着中国文化欺负人。
“我再次大声嘲笑他。他给了我一拳。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有点疼。
“我骂他是个小气的美国人,他说我是个傲慢的中国人。
“他挺对的。我就是看不起他背不下来古诗。如果这也算傲慢的话……这也不算吧?
“我都教会他说中文了,他却背不下来古诗,真是个笨蛋……乔伊夫,如果你没事就好了,我还没教你文言文呢……”
“唉——”严思故叹了口气。
他有点心疼那个叫乔伊夫的美国人。都这时候了,还得上学。那个大兄弟肯定跟小姑娘很有共同话题,学癌晚期。
下一段。
等等,开始时我想干啥来着?
“鄙人,刘弃!”还是刚才那位大兄弟。哪个“qì”?“汽车”的“汽”?还是“气人”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