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秋雨绵绵,下起来就没完没了,整个九华县都安静下来,除了风雨如涛再没有其他声响。雨水渗入土壤,稀释了一切罪恶的痕迹。
女人们没有如往常一般在烛光下刺绣缝衣,针线穿过棉布让她们无端地联想到长钉穿透脑壳,手抖得完全干不了针线活。男人们也不聚在一起喝茶吹牛了。
索性吹灯早睡吧,但烛火一灭,房间黑得让人心发慌,仿佛张大郎恶狠狠的眼睛就在暗处盯着呢,忍不住又爬起来把蜡烛点着。
扪心自问,哪个男人没挤兑过张远志?哪个女人没嚼过颜卿卿的舌根?谁家的儿子没和张大郎打过架?谁知道张大郎心里是不是都记恨着呢?谁能知道张大郎心怎么这么狠,敢杀人,还是一个怀孕的女人?一尸两命啊……这么一想,让人的后脊背都隐隐发凉,下意识拽拽被子,想把自己捂得严实一点,但床上躺的另外一个人不乐意了,又把被子拽回去。
柳氏实在睡不着,踹了丈夫一脚:“你以后能不能别进山了?你每次进山,我都心慌得难受,如今又死了人,我……”
“不进山,咱们一家人吃什么穿什么?”
“你就不能想个别的营生?你难道想大壮以后也跟着你钻山窝子?”
柳猎户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再过两年吧,咱们再攒两年钱就搬到青峰县去。大壮能读书最好,不能读在青峰县还能找个铺子当伙计。”
……
吴同也有些犯懒,盘踞在树顶一动不动。
九秋很少在人身和本体之间变来变去,也甚少尝试新东西,她讨厌变动,总习惯于依赖已有的一切。所以人间让她觉得迷惘,这里时时刻刻都处在变化之中,无论是好是坏,新的总在在诞生,旧的不断走向灭亡。
“我想起来前几天,李婶来医馆买砒霜,我没有卖给她。”
吴同眼睛也没睁,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恩。”
“我该不该去告诉县太爷?”
“没用,别掺和。”
“按常理说,沈氏那样的为人又惨遭横死,应该有很大几率变成怨灵,她怎么消失的那么干净,一点怨气也没留下?”
“新官上任三把火,咱这片新来的鬼差现在积极得很,基本上不给魂魄滞留人间的机会。我倒还没正面遇上过他们,有机会去西山鬼市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拜拜码头。”
特别积极吗?九秋想了想,决定离所有将死之人远一点,毕竟和这位黑无常有恩怨,免得自己被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烧到。
15
李秋芳蜷缩在床角,身边是母亲悠长的呼吸。她知道沈氏有个习惯,越到临睡时越要喝水,所以晚上必然要起夜如厕。
那天晚上本应睡在她身边的母亲曾轻轻起身离开,快到天亮才又蹑手蹑脚地回来,身上一股灶火味。
等早晨起床的时候,就发沈氏倚在柴房门上,死不瞑目。
母亲的神情是那样的淡定从容。反而平时挥着杀猪刀威风凛凛的父亲直接吓得腿软倒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秋芳看到父亲怂成一坨的样子想笑。
奶奶就没什么新意了,遇上什么事,都是一贯的哭天抢地,说老天爷不开眼,不让她好过。
但秋芳觉得,正是老天爷听见了她无休止的抱怨,才故意惩罚她。
徐大人在一一询问过奶奶、父亲、母亲后,又单独喊她问话。母亲在她走时不轻不重地捏了她肩膀一下。
面对徐大人时,她下意识地选择了撒谎:“没有,昨天晚上我没听到任何声响。”
“柴房旁边就是茅厕,沈姨大概是晚上起来上厕所吧。”
“我娘?我娘从沈姨来了之后一直和我睡一起。那晚也是。”
“……没有。她没出去过。她……她喜欢睡床里面,如果出去,我一定会知道的。”
“沈姨或许是自己跌倒的呢?晚上,什么都看不清,那天又下雨,她脚滑也说不定。”
“那天我也吓坏了,实在注意不到有什么可疑的地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连秋芳自己都觉得惊诧,因为她心里一点也没有想哭的感觉,眼泪却恰如其分地流了出来,好似她受了多大惊吓。
徐有财审讯式问话不得不停下来,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子,无奈地说:“好吧,秋芳,你回去吧。”
秋芳抬起头扬手擦去脸上泪,犹豫了一下,问:“张大郎,他会怎样?”
徐有财没有回答她,反问道:“你问他做什么?”
“没什么。”
秋芳觉得自己强压在心底的话马上就要呼之欲出了,她知道张大郎不是凶手,她甚至已经确定了凶手是谁,但是,她不能说。所以她攥紧拳头,赶紧转身离开。
16
就在徐有财觉得事情已经走进死胡同的时候,没想到是张远志打破了僵局。
深夜,徐有财皱眉看着张远志放在他面前的六百两银锭,问:“你干嘛?”
“依本朝律,疑罪从赎,小人想给大郎买条活路。”
“你哪来这么多钱?六百两,就算是九华县最富的崔家,一时也不可能掏出这么多银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