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黄洵一觉昏睡醒来,只觉浑身酸痛,胸口发闷,勉强支撑着下了地,走了几步,竟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
李氏大惊失色,扶黄洵躺到床上,慌忙命下人去请江郎中。此时黄洵面无血色,口唇发白,浑身滚烫,待管家领着江郎中赶到之时,黄洵已昏死过去。
江郎中一番观色把脉,即刻在黄洵的风池穴和风府穴用了几副针石,黄洵方才缓缓苏醒过来,但依旧浑身乏力,口齿不清。
李氏吓得梨花带雨,连声问江郎中夫君如何了,江郎中面色严峻,沉吟许久,字斟句酌地说道:“黄公恐染风疾,原本并无大碍,奈何未能及时医治,以至风邪入肺,加之舟车劳顿,病情甚重。我以针石及汤药为黄公治疗,请夫人安排每日药膳食补,好生调理。”说罢,提笔开好方子,叮嘱一番便告辞了。
两位小娘和四位姐儿闻讯,来到黄洵床前,除了崇嘏还算镇静,轻声啜泣着,一个个哭得悲悲戚戚。李氏擦拭眼泪,打起精神对大家喝道:“老爷身体染恙,需要静养,你们如此哭哭啼啼,于事无补,只会清扰老爷。”
众人只好止住哭泣,李氏安置好黄洵,领着大家来到正厅,吩咐管家通知负责管事的婆子们一并到正厅听话。只见李氏端坐中央,目色冷凝,一脸肃杀之气,与平日的喜怒不形于色大不相同。
李氏扫视着眼前一排大气不敢出的婆子们,余光看见两位小娘也在一旁低眉垂眼地站立着,心头不免有几分得意,她俨然说道:“老爷身体抱恙,你等吩咐下去,切勿对外声张,家中一切事物,务必依常处置。如有违反定照规矩处理,届时休怪我无情。”
吴小娘心中连连叫苦,原本指望黄洵归来,自己带着崇嘏去找相公,好好说道和王家的亲事,怎料黄洵一病不起。她幽怨地瞟向崇嘏,见崇嘏紧抿嘴角,泫然欲泪,只能低头继续自怨自艾。
崇嘏何尝不是悲戚万分,爹爹一走大半年,好不容易盼到他归来,昨天还在他膝下承欢,可此刻却神志不清地躺在病榻上。
李氏训完话,令婆子们退下,又对两位小娘和儿女们和声说道:“你们休要惊慌,老爷此番定会吉人天相。万事有我和几个哥儿在,哥儿们依常上学不可荒废学业,两位妹妹平日里多拜拜菩萨,不必时时来,以免惊扰老爷休养。
两位小娘听出了李氏的话外之音,三位哥儿有两位是嫡出的,庶出的哥儿尚年幼,在老爷未病愈之前,这个家便是李氏一手遮天了。
崇嘏被李氏的话提醒,爹爹既已不省人事,自己就算能日夜守在他身边也无济于事,不如去佛堂为爹爹祈福。从正厅出来,崇嘏直奔家中的佛堂而去。
佛堂在黄宅后院一幽静之处,紧挨着竹苑。佛堂正中央,观音菩萨像端坐于莲花宝座之上,衣袂轻盈,面容慈悲,双眸微闭。佛堂一角的供桌上,供奉着香炉、烛台以及各式鲜果。
崇嘏双膝跪下,虔诚地在菩萨面前焚香叩头祷告,心中默念:“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小女黄崇嘏祈求菩萨保佑爹爹福寿绵长,我愿以十年韶华,换取爹爹早日康复。”说罢涕泗滂沱,此刻她方能将一直压抑的悲伤一泻千里。
等她从佛堂出来,已是月上柳梢头,春暮花落,柳絮纷飞。她想起那天与幼玉同游赣江边,明媚的春光里,她们俩一个意气风发,一个青春烂漫,如今幼玉杳无音信,自己愁肠百结,缱绻难消,无限心事不知向何人诉说。
忽地,一阵清冷孤高的琴声从竹苑方向飘来,崇嘏停下脚步,倾耳聆听起来。那琴音开始和缓哀婉,渐变得激昂而有力,似有对命运不平的不甘。
一曲终了,崇嘏忽觉自己从千回百转的愁绪中抽离,心情变得澄澈起来。她缓步走入竹苑,月色如银,清夜无尘,只见一位身着青衫的俊朗少年,正擦拭着一张古琴。
崇嘏慌乱间正想躲闪到一旁,那少年抬头看见崇嘏,猛然怔住,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唱了个喏:“小生这厢有礼,无意中惊扰到小姐,请恕小生无礼。”说罢,长身而立,低头不再看崇嘏。
见少年温文有礼,崇嘏反倒镇定下来,想起这是自家院落,便朗声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为何夜里造访我家竹苑?”
少年拱手答道:“小生姓宋名诚,乃贵府主母的表侄,因投亲至此,姨母暂将我安置于后院客房。见此处月光清辉,竹影婆娑,故来此抚琴,多有冒昧,望小姐海涵。”
崇嘏想起昨天管家在正厅提到过这位宋公子,忙行了个万福礼:“原来是大娘的表侄,小妹这厢有礼,请恕小妹失敬了。”
宋诚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面前的女子一袭藕荷色衣衫,眉如远山,清丽温婉,在夜色下如一弯新月,语带期待地问道:“原来是表妹,愚兄敢问你可是四妹?”
崇嘏告诉宋诚自己是大娘的三女,眼见他脸上起了失望之色,心下暗想:“此人观之气度不凡,却原是个势利之人,见我是庶女,便这般神情。”于是不想再与宋诚言语,凛然欠身行礼欲转身离去。
宋诚见状,情知崇嘏心生芥蒂,忙满是歉意地拱手说道:“三妹且留步,愚兄方才多有失礼,望三妹海涵。实不相瞒,我与令四妹自幼蒙父母之命,已有婚约之约。此番造访姨母府邸,尚未见过四妹,未曾料误将三妹认作四妹,实属唐突,还请三妹宽恕。”
崇嘏心下释然,但既已知宋诚是四妹的未来夫婿,且孤男寡女深夜单独在这竹苑交谈,多有不合礼法,便对宋诚还过礼,告辞离去。
宋诚抬头目送着崇嘏袅袅婷婷的背影远去,不觉有些看呆。说起来,他已有数年未来过表姨母家,也没见过几位表姐妹长大后的样子。他依稀记得幼时,来姨母家小住,这位庶出的三妹妹,在几位表姐妹中最为出挑,但没想到如今出落的如此端丽脱俗。
宋诚长叹一声,此番母亲吩咐自己来黄家投奔表姑母李氏,不知是对是错。早年间,宋家和黄家经常走动,母亲还与表妹李氏为两个孩儿定下亲事。这几年父亲去世,家道逐渐中落,来往的少了。临行时,母亲说自己的这位表妹,素有宽厚待人的好名声,断不会有嫌贫爱富之心。可昨天姨母的态度分明有几分冷淡,姨父一天过去了也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