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华灯初上,街上的小摊贩不但没有收摊,反而更加卖力地吆喝起来。一辆马车赶在城门落锁前入了城。
“小姐,入城了。”圆脸的小丫鬟挑起车帷的一角,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有些兴奋地说道。
“知秋,不可毛毛躁躁的。”坐在对面的丫鬟稍年长些,微微沉了语气训斥道。
“知春,无妨,我也想看看如今的上凉城,十年了。”坐在中间的女子约莫十五六岁,淡淡地瞥了一眼窗外,喃喃说道。
马车一路向东,穿过西街瓦子,停在了一座没有门匾的宅院门口。
“小姐,到了。”车夫停下马车,将马凳放下,立于一旁。
知春与知秋先下马车,分立两边,女子搭着她们的手臂走了下来。
“阿虎,扣门吧。”女子下巴微抬,静静打量着周围。上凉夜市繁华,一路走来热闹非凡,但此处却很安静。只因一街之隔便是宫城。这里住的人也都非富即贵。
名唤阿虎的车夫听命上前,三轻一重地叩响了门。
“我家商铺今日不做生意。”门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我是来给您送十年前埋的桂花酿的。”阿虎清了清嗓子回答道。
门一下就打开了。
“郡,小小姐!”老伯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伸出双手,突觉不妥,刚准备收回,被女子一把握住。
“崔叔,怀夕回来了。这些年您受苦了。”怀夕握着崔叔的手,眼眶微微湿润。
“不苦,快进来吧。”崔叔招呼着几人入府,又吩咐几名小厮卸马停车。
“这府邸是以一名王姓富商的名义买下的,周边都是身居要职的官员,并无商贾之家,所以我们与外界也甚少来往。这宅子不大,共三进。”崔叔一边领路,一边介绍着府内的布局和周边的情况。
“这儿比起我们沈家原来的王府,确实差了许多,小小姐您先住着,有什么要添置的,尽管吩咐。”穿过抄手游廊,便是后院,许是怕住的人嫌弃太过简陋,院子里还种了几棵梅花加以点缀,可惜如今是盛夏,树上并无点点殷红。
沈怀夕折下一枝枝丫,低声说道:“崔叔,世上已无平南王沈家。”若是有外人在场,定会对平南王这个称谓讳莫如深,这是整个上凉城的禁词。
“小小姐。”崔叔一想起十年前的那场惨剧,就忍不住红了眼眶。年仅六岁的沈怀夕在那场杀戮中,失去了父母。
沈怀夕却反过来安慰崔叔,“我没事的,我回来了,赵子平,该为他的昏庸无能付出代价了。”直呼天子名讳是死罪,但院子里的几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迸发出了强烈的恨意。
“姑母那儿有消息了吗?”沈怀夕收敛了情绪问道。
“大小姐自十年前被官家囚于东山行宫上后,其培植的暗线一直按兵不动,直到老奴五年前重回上凉,才联系上他们。但大小姐说了,若您回来,一切都由您定夺。”崔叔从袖中掏出了一块圆环玉,上面雕刻着青龙图腾,递给了沈怀夕。
“这是暗线的信物,若您要给大小姐递消息,可以去城西的馄饨铺。”
“馄饨铺?”沈怀夕疑惑地问道。她以为她的姑母身为六宫之主,怎么着也会选一个高端的产业,比如当铺之类的。
崔叔难得笑着回答道:“大小姐爱吃馄饨,以前来府上,总要让姜厨娘包上几百个带回去。”崔叔这么一说,沈怀夕也有了点印象。她的姑姑沈钰是当今圣上赵子平的第二任妻子,也是赵子平即位后封的第一位皇后。那时候虽然天下人皆知沈家,但那是在江湖上。沈家在朝堂上并无根基,所以当时立后赵子平承受了不少压力。没有手帕交,丈夫公务繁忙,平南王府就成了沈钰唯一能够打发时间的地方。可惜皇后出宫也有限制,所以每回来,沈钰总要带些东西走。小时候沈怀夕还问过自己的母亲,姑姑在宫里是不是过的很惨,不然怎么每次到自己家不是拿吃的,就是拿喝的,偶尔连沈怀夕的玩具都不放过。
提起姑母的过往,沈怀夕的眼里难得流露出一丝柔软。
夜里,因为赶了一天路,主仆几人早早就歇下了。沈怀夕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屋顶。十年了,她终于回来了。十年前,赵子平一道圣旨夺去了她双亲的性命,害她平南王府上下百余号人发配蛮荒之地,惨死途中的不计其数。若非她当时正好在南阳舅父家玩耍,逃过一劫,她沈家的冤屈将无处可诉。这十年她一直藏在祖父家,日思夜念的都是复仇。
“赵子平,你的大限将至。”沈怀夕喃喃道。
第二日崔叔特意早起,准备了丰盛的早膳,有糖饼、馄饨、鲜肉包子、薏仁粥、豆儿糕、糍团、羊乳酪,摆了满满一桌。沈怀夕看到时都吓了一跳,疑惑的眼神看向知春和知秋。
“小姐,崔叔说这些都是您小时候爱吃的,他早早就起来准备了。”知春是从王府开始就跟在沈怀夕身边的,也明白崔叔的拳拳之心。自家小姐自十年前那件事后,性子就冷了些,明明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却常常冷着张脸,不苟言笑。她们这些身边人看着也心疼。
“辛苦他了。”沈怀夕虽没多说什么,但每一样都尝了一口,最后实在是吃不动了才放下筷子。知春和知秋见沈怀夕胃口好她们的脸上也忍不住带了笑意。
“怀壁楼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沈怀夕一边净手一边问道。
“已经安排妥当了,小姐,要不让知夏去吧,您去太危险了。”知春劝说道。沈怀夕有四个贴身侍女,除了知春,其他三个都是十年前她的祖父安排在她身边的。四人皆会武,且有其他特长。知春善医术,知夏善口技,知秋善骑术,知冬善用毒。
“怀壁楼是第一步,若我不能亲自上场,这个计划就没有意义,我也没有必要从相山下来。”沈怀夕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怀壁楼是上凉城最有名的的歌舞坊之一,但没人知道这其实是沈家的产业,怀壁楼的名字还是沈怀夕亲自起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知春知道自家小姐心意已决,再劝也无用。
“知夏和知冬什么时候进城?”沈怀夕取来琵琶,随手拨弄着琴弦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