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担晃晃悠悠,沿江而下。
一道跨江木桥的对面,便是江陵村。
此村与江阴村隔着一条明堂江而建,从而得名,曾几何时莺飞草长,鲜香遍地,宛如世外桃源。
现如今,过桥之后也是一片荒凉,显得格外的安静,那种静足以令人心悸。
如同江阴村一般,这个村庄同样为“十大妖村”之一,大唐子民皆知此地的诡异和凶险。
它们是第一道抵御邪祟的天堑,从某种意义来说也是最后一道。
两村相比,此地很不平坦,到处都是掉落树叶的枯木残草。
视线穿过这些望去,便可以看到远处的一座座的村舍土房,这些建筑年头不长,不过十几年的光景,已然破败不堪,岌岌可危地矗于天地间。
村口处,一株梧桐树,树干高大挺拔,表面布满随意的痕迹,那些深深的伤疤和皱纹,诉说着它经历过的风雨和沧桑,这便是江陵村的娘娘化身。
自古传说,此树有凤凰落巢产卵生蛋,一时焚香祭拜不断,不逊色现如今香火最盛的千秋观和万轮庙。
眼下,满地金黄的梧桐叶,枯萎的树杈上只剩最后一片,随着他们的到来,也飘摇坠落于地。
几只啄木鸟抓在树干上,拼命地啄着刨着。
不远处的百户房屋,已然残垣断壁,不时还能看到没有完全燃烧过的余烬。
风一吹,火苗再起,跳动几下便彻底湮灭。
村口处,摆放着一百多具尸体,围着很多的人,却对尸体视若无睹。
这些人面带笑容,不知道议论着些什么,一些孩子正在嬉戏打闹,声音极为嘈杂。
“他们应该死了,为什么没去阴司报道?”夏天心中很是疑惑。
曲爷静静看他一眼,并没有任何表示。
十几名穿着官差衙役服饰的男人,还在不断从村子里边搬运尸体出来。
曲爷取出一把香点燃,在每一具尸体的头顶,画了个圈,各插三炷。
不时有面带笑容的人,蹲在圆圈中,很是享受地嗅着香火。
“名堂县县衙办案,闲杂人等统统避开,有违律法者,依律罚香下狱。”
为首的捕快头目视曲爷,看向瓷罐人彘,厉声道:“这是什么情况?”
听到他“如此关心”,夏天精神一怔,却并不意外。
清早,曲爷回来之后,又将一枚妖丹丢进瓷罐中,路上夏天再度品尝了生不如死、撕心裂肺的痛苦,好在之后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好转不少。
这便给他强烈的“活下去”希望,说到底好死不如赖活着。
“自家孩子,得了怪病,脏了差爷的眼。”
曲爷上前抱拳道:“老头子姓夏名侯,字向曲,乃江阴村的修行者,昨晚赶来时已晚,事情是这样……”
每个村落,除了有娘娘之外,还有至少一位修行者,大的村落则有好几位,他们这类人与娘娘一阴一阳,受香火祭拜,共同守护村落安宁,不受邪祟侵扰。
捕快头目听得过程,态度略微缓和不少,查看修行者簿确认之后,便道:“原来是夏先生,你知道江陵村赵先生的行踪吗?”
村庄的修行者,全都记录在修行者薄上,虽无官身,但也算半个公差,有先生之称,即便是衙门里边办差的,也不能以寻常人待之。
“死了。”
曲爷指了指村口的一具尸体:“尸体在那边,我到时人已凉了。”
捕快头目上前仵验,尸体呈蜷缩状,面黄肌瘦,发现不下二十几处指头肚大小的伤口,像是被特制利刃戳出,全身精血丧失殆尽。
细致查过致死伤势,一位年长的捕快感叹道:“又是类似的情况,传闻中大西山有大邪祟进入世俗,吸食人畜精血,两次结案都推到其头上,却始终抓捕不到,这该如何是好?”
名堂县一月内已有两起悬案,加上江陵村便是第三起。
捕快头目冷哼道:“几个县的县太爷去大名府被知州老爷训斥,回来又将我等捕快骂的狗血淋头,此事一旦如实报上的话,怕是县太老爷要丢乌纱,我等也要丢饭碗。”
一时间,众捕快犯难沉默。
在谁都没有注意到的天际边缘,一道霞光由低向高划上。
霞光拖着长长的流星尾,火团越来越大,竟然直逼江陵村,直至坠落。
轰!
一阵爆裂巨响,好巧不巧将梧桐树炸的四分五裂。
四周的人全都受到波及,瞬间被炸飞数米远。
夏天一缩脑袋钻进瓷罐中,不知道这罐是何物炼化而成,竟然纹丝不动。
他也属于寥寥数人中,没有受伤之一。
当他从满是臭味的瓷罐探出头,发现四周一片的火光和烟雾。
村口所有的尸体燃烧起来,发出一股难闻的臭味。
夏天环顾四周,只看到还有一个人站立着,他全身哆嗦,半句话也说不出。
此人,正是捕快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去寻找曲爷的身影,却并未找到。
夏天内心不由地“咯噔”一下,连他也说不出为什么替那个死老鬼担心。
寻寻觅觅很多次,他终于找到了曲爷。
此时,曲爷倒在血泊中,眼神有些涣散,他用全身剩下的半截手臂,朝着夏天的方向伸展,想说什么嘴里溢血不止,一句话都说不出。
看到这一幕,夏天从瓷罐一跃而起,一种说不出的冲动,让他到了曲爷的身旁。
透过白皙的双腿,看到浓烟滚滚,曲爷的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阴鹜笑容。
啐了一口血水,他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杀人如踩死蝼蚁般,看来当爹的只能帮你这么多。”
仰望着天空那两轮烈日,他哈哈大笑道:“这些年你一直想杀我,但你做不到,这一次也是一样,有我在你就不要想好过。”
他嘴里开始吐血沫,咬着牙道:“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你的末日也不远了。”
夏天顺着他的目光,朝天仰望,不知道是在说谁,但他隐约感觉到,除了现在存活的寥寥数人,还有一双不知道属于谁的眼睛,正怒视着眼下发生的一切。
曲爷一把抓住夏天的脚踝,有气无力道:“儿啊,爹要死了,接下来的日子剩下只能看你个人的造化。但你记住,没人能杀死我们爷俩,包括它在内。”说着,他抬起手臂指向天。
顺着手指的方向,夏天五味杂陈地看着,久久不能转睛。
撕破了自己的胸膛,一颗光芒四散的金丹,被曲爷攥在手中。
他拖着夏天,一步步走过去,将金丹投入瓷罐中。
被再度摁在瓷罐中的夏天,看着曲爷矗立许久,直到这中年男人的手臂已经摔在地上。
一双不能瞑目的眼睛,仰望着天空。
“是他,是他惹怒了老天爷,这才降下惩罚,他死不足惜!”
忽然,捕快头指着曲爷的尸体大叫着,他猛地转向了夏天,眼神冰冷道:“天罚邪祟,拿你回去交差。”
名堂县,大唐西陲边界小县,人口却有两百余万。
历代大唐君王,对这类边境之地,多次减免徭役赋税,每个季度拨香款资励,故而各家多子女,从而延伸出三大家族。
此县的县令姓林,便出身于三大家族之一的林氏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