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谈话能够知道,他也去木匠那里看过螺栓这个新鲜玩意,只是他去的时候来鸿刚好不在。樊庆表示螺栓很巧妙,那个用来刷芦苇的小工具很好,能保护手,“很好心。”
来鸿谦称也只是碰巧看到刷芦苇很伤手,碰巧有了个念头,就试了试,算不了什么。
樊庆低头翻弄萝卜,想了好久,终于还是说道:“这个地方还有哪里不好?我是说这个小岛。”仍旧低着头,明显很是消沉,充满了担忧和焦虑。
这让来鸿想到了两代教父。
老教父闯荡了一辈子,有过枪林弹雨,也因此过上了有尊严的生活。他出身极底贱,能活下来就是胜利,能活到这么大年纪,眼看着儿子又能接手,他已经死而无憾,他非常满意自己眼下的生活状态,包括被人暗杀的那一枪。
死了,那就是死得其所,不死,那就是增添了他的人生传奇。
老教父也有焦虑,他也要思考、判断和选择,但都是具体问题上的思考,他没有路径选择上的困挠,对他自己,对他的那些手下都是如此。
大儿子死了,能报仇就报仇,不能报仇那就忍着。他痛苦,却并不哀怨,他也杀过别人的儿子,现在只是轮到他了而已。
部下死了,作为教父就去照料部下的亲属。老教父在情感和良心上不会有负担,因为出来混就是有来有往,不能说你可以杀人别人不能杀你。
也可以说,老教父是个死不改悔的黑帮分子,死了也不会改悔,来生还要再做黑手堂兄,他也就没有那种根本性的焦虑。
小教父就不同。时代环境已经变了,黑手党的路越走越窄了,小教父的眼界却又更宽了,他知道还有别的路可以走,至少也要开辟出一条新赛道,弄出一个退路来,那为什么我就非得要干黑社会?为什么还要走过去的老路?为什么我不能洗白?为什么不能黑白两道通吃?他不甘心,他焦虑,还是根本性的焦虑。
小岛上的生活比教父他们更危险,三名首领从年龄上看也更接近小教父,至少樊庆这个大首领还没有完全认命。
樊庆提马冲撞人,李允穿衣不伦不类,刘郁吃饭很慢,甚至他们主动去做体力活,未尝不可以解读成焦虑和情绪的释放。
岛上不交税粮不服徭役,人均资源充裕,完全不用再出去打劫。因此打劫也可以看作是他们对自己身份的强化,以此来对冲焦虑带来的对自己身份的怀疑。
见到樊庆真实的一面,来鸿却没有象梁山军师吴用策动阮氏兄弟时那样暗想什么“中了我的计了”。只是说道:“这里是我到过的第一个岛寨,但我以前也猜想过山寨会是个什么模样、能是个什么模样,我敢说,这里应该好过天下九成以上的岛寨、山头。”
樊庆抬起头,脸上却见不到喜庆,两手向外一摊说道:“全都是假的,一阵风刮过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来鸿只能打岔:“大首领,照我说必定不会有那么大的风。世上公道不多,但总还有那么一点两点公道。”
心里想的却是,对于那名被取了彩的土兵来说,公道又在哪里?难道他为了吃钱粮替赵官家当兵就是罪大恶极?还是因为他在路上欺付过自己?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樊庆转移话题:“有兄弟从江南回来报信,说见到了你的父母和妹妹,都还安好。也见过了他们的主人家,这主人有点不讲朋友,只讲银钱。咱们也不是不想花钱,只是不想花冤枉钱,又想拿到全套的官府文书,这就得多费点手脚。你只管放心,这件事决然出不了错,没有什么万一,只有万无一失。我答应下来的事,就必定能办到。”
“多谢大首领,多谢各位兄弟。”来鸿并没有去问弟兄们会使用何种手段,动用何种手脚,就象更换器官人的不会去问器官的来源。在这件事情上,他支持杀人放火。
说到事务,樊庆言语明快起来:“眼看着这也就要到冬至了,这是一个大节庆,看来你得留在这里过节了。接到了你的父母,送他们到哪里去?”
“如果能够做到,就请大首领让弟兄们送他们去徐州府或者淮阳军暂时租房子住下,再给三五个月的柴米费用即可。”
樊庆自嘲地笑了笑:“经过这几天,我也想好了,你在船上说的那些话,杀官造反大摆大弄,成事了却不做官,这事我能干。”
“谢谢大首领,前日朱康兄弟也已说过,这事他愿意干。这事光凭口说不行,咱们得白纸黑字的写下来,是要按手模的,还要对着天地神明发誓。我想把朱兄弟也找过来,咱们一起商量出一个章程来,以后不论谁再想加入,都得按照这个章程来办事,哥哥看怎么样?”
樊庆既已愿意加入此事,身份便已不同,不适合再称其为大首领。
“哥哥要是没有话说,那就到我屋里去,一起商议,写出一份草案章程出来。”
樊庆点头:“我找找纸笔就过去,你先去找到朱康。”不多时三人来到来鸿的小屋聚齐。就用那个柳条筐当桌子,来鸿口述并解说,樊庆提笔书写。
“兄弟会章程”
“第一条,兄弟会(在下文中一律称为本会)认为,世上的每一个人,生来就有生存下去的权力,活下去的权力,这个权力是生存权。本会切实尊重每个兄弟的生存权,保护每个兄弟的生存权,为了这个目的,本会兄弟愿意付出生命。
本会认为,人与人是平等的,都是人类。
本会同时认为,人与人在能力上是有区别的,有能力有本领的人,应该过比普通人更好的生活,这是每个人的发展权。
本会切实尊重每位弟兄的发展权,保护每个弟兄的发展权,为了这个目的,本会兄弟愿意付出生命。
本会同时认为,每个人的生存权大于每个人的发展权,本会的目标是同时保护这两项权利。如果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和矛盾,本会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生存权大于发展权,应当优先考虑;在这种情况下,发展权处于次要地位,应该让步。
本会认为,任何人,不论他的能力强大到了何种地步,都不能因为他要发展而损害其他任何人的生存权。
本会认为,章程的第一条是本会建立的根本目的和灵魂。任何人,如果不能真心理解、认同、接受第一条,就没有资格加入本会。
本会认为,第一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有任何修改、增添、补充解释、引申解释。第一条的含义就是它的字面含义,再也没有别的任何含义,任何提出修改第一条的人都应该被开除出本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