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快吃,欸慢点,慢点,别吃了,噎着,别噎着...水!来人呐!快拿水来!咳咳,水!啊?咳出来了?那好,那好,别噎着,慢点吃...”
妇人猛猛拍了几下自己娃儿干瘦的脊背,转过头来,眼里盈了泪。
“谢谢,谢谢,终于有吃的了...唉...可惜,可惜老头没能熬过来...”
她的面前是一个半大丫头,黑色的头发很是干爽,眸子里闪着光,衣裳却是破破烂烂。
“刘妈节哀。这里还有,够咱们吃的,水在那,别又让孩子噎着了。”
少女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起初是静谧如野的沉默,而后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最后是久久不绝的哀伤。
这个早夏,不少人没能挺过去。
但饥饿终究未能猎尽这些的人们。
穗坐在小小的土坡上,看着他们。
天上的太阳暖暖的,自己的影子长长的。
教书的张先生饿久了晕了,不过好歹留了口气,刚才挣扎着喝下了粥又躺下了,现在还被为数不多的几个学生围着。
治病的宋大夫前些时间摔断了腿,还没彻底养好呢,现在被人抬在木板上给犯了急性胃病的士兵开药。
练兵的王教头跪在一处坟前,撒了点东西上去,看不清是粥还是酒,亦或者就是白水。王教头没露什么表情,也没说什么话,可能是不想打扰他娘睡觉吧。
两月里瘦了快五十斤的何厨师,犯了疯病但依旧善良的黑瘸子,喜欢把伤痕露在外面结果现在半死不活的周马快...
这些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来呀,去呀,到这世上走了一遭。他们唱呀,跳呀,都努力想要演好老天给自己安排的这场属于自己的戏码。
有的人带着故事来的,有人没留下故事就走了,旁人看着,听着,又会哭着,笑着。这些戏码纵情被演绎,沦为溯洄的注脚。有人获得了自己的盛幕,有人遗憾早早退场,有人始终默默无闻。
但时间不在乎这些,它无情的走来,又无情的走过。它践踏历史,抹平文明,势必要带走一切的记忆,永恒的刻度,万般的思绪。
他们终将被遗忘。
穗站在高高的土坡上,望着他们。
望着他们。
身后响起脚步声。
“啊,良爷。”
她回头,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良爷,怎么,不多歇息会?”
穗抿着嘴,漾漾一笑。
良蹲下身,用手掌轻轻拍了两下少女身旁的地面,便也靠着坐下了。
夕阳刻过他的胡茬,在身后留下几寸朦胧的虚影。
“醒来见你不在,就也想出来走走。”
“良爷可真是爱操心,就这么惦记穗儿吗?”
“...吃饱了,觉得有点闷罢了。”
“呵,良爷这几月可是受累了,又是探路,又是巡逻,又是打猎,又是探路,又是演戏的,可叫穗儿心疼呢。如今好不容易能有一些喘息的时刻,怎么不好好休息呢。明明端茶倒水,按摩做饭这种小事,吩咐穗儿来做就好,良爷舒舒服服躺着就好啦。”
良白了她一眼。
“可不敢,你先收拾好自己吧。”
少女的柳眉顿时竖了起来。
“穗儿昨日才刚刷了身子的!倒是良爷,什么时候也擦一擦,全是泥!”
“闻不出来。”
“那穗儿身上的味道,良爷就闻得出来吗?”
“大山里折腾久了不都是一个味儿,能闻出来啥。”
“你——那良爷还好意思说我!”
“...我是说,你先给自己吃饱了,再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吧。我这会不累,让我松下来反而会觉得累。若是还有要帮忙的,尽管喊就是。”
“...哦。”
穗委屈地嘟了嘟嘴,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了。
天空下火红的太阳被一朵厚重的云遮挡,赤霞的光线在云层中盈盈流转,流送到这方世界。
下方的哭声小了些,芸芸众生开始忙碌起来。
忧愁总要留在昨天,今日的饥壑还需填满。
“满穗。”
“嗯?”
少女扭过头来,眼睛眨巴眨巴闪着。
“满穗,你也...辛苦了。”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