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娜便说:“说着玩儿的。”于是各自笑笑无话。
自此每日熬汤煎药,陆婉婷、白小娜也是殷勤侍奉,这样半个多月,陆老夫人仍是恹恹的没有起色。
倒是陆婉婷又染风寒,发起热来,犹日夜在陆老夫人枕畔,谨尽儿女之责。
这一日只有母女二人在时,陆老夫人道:“婉婷,烧好些了没有?”
“哦,妈,好多了。”说着却又咳嗽。
陆老夫人道:“我这病累苦了你们了,我日子也不多了,往后你们好好过吧。”
“妈,您都说什么呀!大夫说就能好了。”陆婉婷说着却忍不住悲情。
“我的病我自己知道。妈有几句话得嘱咐你,你过来。”
陆婉婷拭着泪坐在床沿上,陆老夫人挽她的手道:“以后家里你就是长辈了,两个孩子的事该管的你也得管着了,见深,你催着,张罗着给他成个家;小娜从进门受了不少委屈,是我耽误了她,以后或是她自己要回家去,或是怎么样,就由她愿意,别难为她。只这两桩,别的你也没得管,你多少照看,给孩子们尽个心。”陆婉婷都答应了,只一味伤心。
陆老夫人看这性懦又软弱的大女儿,难以放心,说:“婉婷,你这么……让妈怎么走得安心。”“妈!”陆婉婷至此方放出悲声。
第二日感稍好了些,屋中无人,竟自己出门来在园中漫步,看屋宇墙垣,几十年间历历如在眼前,不禁摩着那一段短墙,伫立良久。
恰陆婉婷煎药回来,看见陆老夫人,忙赶上前说:“妈,您怎么没在屋里躺着上这儿来了!”
陆老夫人由她轻轻搀着,说:“我出来看看。”
“等好了再看吧,哪急这一天两天。”
“等不得喽。”陆老夫人慢慢在躺椅上坐下,陆婉婷已令人从屋中取了毛毯来给她搭在身上。
陆老夫人悠悠说:“五十多年了,我十七岁到陆家,在这园子里住了五十五年,真舍不得啊!”
远远地看陆见深同白小娜走过来,陆老夫人恍然想起当时陆见淇的光景,待两个人走近了,不觉竟如隔世。
陆婉婷道:“妈,您跟他们两个说说话,我去煎药。”
“你去吧。”
白小娜先开口说:“奶奶,您怎么出来了?”
“我在屋里躲烦了,出来坐坐,今天天好不是?你们不也出来了。”白小娜笑着点头。
陆老夫人说:“见深,这些天又有人来吧?”
提起这件事情,陆见深只得说:“有几个人。”
“都是些要账的,你可得留意,你爸爸的笔迹、印戳都看清楚,别让人混水摸鱼。”
“嗯。”
陆老夫人吁一口气,郑重道:“见深,以后陆家就全靠你了。”
他抬起头,陆老夫人眼中是不变的庄严神色,以及把陆园对他最终的托付,这是她将一生都交予的陆园,这里有她的青春,她的儿女,她几十年的岁月和生死聚散,现在她以这样简短的仪式将陆园托付给他,这是他血统的徽印,是他的荣光,和卸不下的锁枷。
白小娜也觉出这一刻的庄重,静静依在陆老夫人膝前,陆老夫人苍老的手抚过她柔润的脸颊,喃喃地说:“好孩子……”
谁也不知道陆老夫人在最后的时光里想了些什么,就像谁也不知道当天深夜她溘然长逝之前口中念的是“见淇”、“见沄”,或是“见深”。
就像谁也不会想到,在陆家繁花似锦时临世的大小姐婉婷死去之后所有的,不过是祖坟边沿一方荒寥的孤坟——她在陆老夫人去世的第三天,死在灵堂的白帏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