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日一日的冷下去,年关已近,突如其来的小雪在深夜悄悄落满平坦的土路,乡村的夜晚总是来得早些,也更静些。
一辆撑起折叠雨雪棚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跑着,马蹄在薄薄的雪层上留下均匀的印迹。车夫悠闲地抽着烟袋,烟锅处不时闪着火光,隐约可见烟圈升起,还有烟圈后那张已爬上不少皱纹的国字脸。
马渐渐有些慢了,车夫扬手打了一鞭,“啪”得一声,在静夜里十分尖利。
陆永继打了个激灵,“冷了吗?”旁边的女人轻声问,侧身替他拉紧大衣的领口,而靠在她身上昏昏欲睡的小女孩被惊醒,迷糊地问:“妈妈,到了?”
“快了,再睡会儿吧。”她重把女儿揽在身边。
“润玉,别担心。”陆永继仿佛在安慰自己,润玉把头靠在他肩上,脸上流动着幸福的光芒,声音里充满信任,“有你在,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是啊,是啊。”他握住润玉的手,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
自从早晨得到消息,陆家上上下下就忙活起来,仿佛年已提前到了,而随着寒夜的降临,厨房的案上那些“大爷回来就下锅”的成堆的菜蔬都硬邦邦的结了薄冰,只得草草收拾出晚饭。
“早知道还不如不要送信过来。”齐妈咕哝着给干枯的油灯再添满油。
陆老夫人不轻不重地叹了一口气,嘴角两条看上去十分严厉的凹纹也缓和了一点。“齐妈,带见深、见淇去睡吧。”
两个男孩因为期望的大餐泡了汤,况且等了许久也不见父亲回来,早已哈欠连天,便乖乖道了晚安,由齐妈带出去了。
陆老夫人把肘支在小几上,撑着头,合上眼睛,细细的眉毛动了动,声音有些沙哑地问:“什么时候了?”
正站着打盹的小丫头吓了一跳,忙看向座钟,“十一点三刻,老夫人,该歇了。”
她仍闭着眼,挥挥右手,“你下去吧,叫门房听着点儿。”
“是。”
夜完全静下来,她揉揉额头,眉骨触到手上的翡翠指环,硌了一下,她烦恼地把它摘下来,搁在几上。
指环很名贵也很雅致,儿子确是懂得母亲的心意,可同来的信却令她十分恼火——他在外做了一阵子生意,居然自作主张娶了妻,还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尽管他在信里称赞她怎样的贤惠漂亮,但这种女人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得陆家正房的,至多只做得侧室。
“老夫人,该歇了。”齐妈已经安顿好两个孩子,陆老夫人长长地舒了口气,睁开眼,慢慢站起来,“好吧,要是永继回来,让他明天一早就过来见我。”
渺歌从沉睡中醒来,张着朦胧的眼睛环视这个华丽的房间,红木的妆台上摆满各式各样的首饰盒,竖着一面亮晶晶的镜子,她顾不得寒冷,从暖烘烘的被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努力张望镜子里自己的影象,柔软的头发披在肩上,连日的奔波使得脸上有些苍白,唯有那双盈盈的眼睛还是在长睫毛下水汪汪地闪动。
她傻傻地冲自己笑了一会,又转头发现靠着床的墙上有一扇糊了窗纸的木窗。
她掀起它,外面下着鹅毛大雪,这是陆家的后园,枯黄的草杆被埋在雪下,白茫茫一片,她开心地伸长手臂与雪花游戏,两个浅浅的酒窝灵巧地跳动。此时,陆见深、陆见淇这两个陆老夫人最宝贝的金孙正在园子尽头铲雪玩,“哥,那窗口有人。”
陆见淇眼尖地发现了渺歌,陆见深看了一眼,“是爸爸带来的小女孩,奶奶可生气了,你没见早上爸爸……哎,见淇,干什么去?”
“我过去看看。”他挥着小铲子,已跑了很远。
“你又不认识她!哎,等等我。”陆见深也跟上去。
“我叫陆见淇,你叫什么?”
“我叫渺歌。”
“渺歌,那你姓什么?”
陆见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把一顶绒线帽塞到他手里,“你把帽子都跑掉了。”
他把帽子胡乱套到头上,结果弄得短发上都是雪,又去弄头发,手上的雪也抹了上去。
“我帮你擦。”
渺歌用衣袖替他擦了,陆见深使劲甩甩帽子戴上,才又想起刚才的问题,“你还没说你姓什么呢。”
“我……”她想说姓方,又记起妈妈说过她已经姓陆了,“我可能姓陆。”
“可能?”
陆见深没听说姓也有“可能”的,陆见淇倒不在乎,“可能就可能吧,就叫你渺歌好了。这是我哥哥陆见深,比我大一岁,我今年六岁,你呢?”
“我也六岁。”
“那你几月生?我六月初二。”
“我八月初二。”
“那你要叫我哥哥喽。”陆见深生怕她比自己大呢。
“哥哥?”渺歌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