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大的欺负也没有,不过寄人篱下,总要会看人眼色的。讨厌的、敷衍的、客气的、不放在心上的、愤怒的、高兴的、难过的......
可是她看不明白哥哥。
那样的眼神,像极了深不见底的潭水,静静地,只看着自己。
梁光想到永远也背不完的诗词,它们死在他的眸光里,一层又一层铺下尸骸的影子,湖上醉歌、枫桥夜泊、剑客、从军行、过故人庄、独不见、岁暮、山中、乌夜啼、古别离、余雪.....
意尽。
梁光往门后缩了一点,她想打招呼,但是又有点怕生。犹犹豫豫地看了几眼,还是哥哥先走了过来。
梁渊蹲下身,用手指小心地擦去梁光脸上的泪痕,接着温热的泪水沿着旧路滑落到指间。
十四岁的梁渊抱住了九岁的梁光,就像抱住了残存的哀悼,孤游的红烬,挚爱的坟场。
梁光原本以为过完葬礼,妈妈和哥哥就会离开,如果被那个大老板知道他的钱还用来养一个野孩子,就大事不好了。
但她抱着哥哥,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
就像婴儿哭着要喂养,孩子闹着要玩具,小小的梁光敏锐地察觉到,哥哥会护着自己,而且他能够护着自己。
葬礼剩下的两天,梁光无时无刻地黏着梁渊,她尽力地讨好他,带着他在村里捉鸟摸鱼,走一公里土路去小学旁边的商店买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辣条和棒棒糖,扇折纸赢来的星球杯也都给他。
对于梁渊,梁光觉得自己是有些阴暗在的。
九岁,站起来还没有哥哥蹲下来一样高,用自己的小心机和小聪明捆绑住了一个守护神。
第二天,哥哥一定要带着她,妈妈又吵又闹,气得用衣架狠狠打了几下,他也不躲,只是站在梁光前面。后来妈妈进屋子收拾东西,哥哥进去又说了什么,最后妈妈同意了。
整个过程梁光咬着嘴没有说话,她不想说:没关系的,哥哥你跟妈妈走吧,我可以照
顾自己的。
因为有关系,因为她不想一个人被留在这个地方,因为只有哥哥会抱她。
到了城里,全新的地方,梁光更黏着哥哥了。记得第一天上学,她还趁着午饭时间,偷偷跑出了学校,沿着记忆自己找回家的路。
穿过人少的林间小道,然后是车跑得飞快的国道,再然后,就迷路了。
等到学校里的老师发现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半小时,他们吓得赶紧打电话给妈妈,又带着保安一路找梁光,实在找不到,最后报了警。
警察沿着国道找了好久,那条路因为车流量太大,附近还有一个木材加工厂,大卡车也经常进出,实在过于危险。
梁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回家的路,她只记得一直在绕来绕去,然后她觉得不对,就换一条。等到了家的时候,妈妈哭着跑了过来,打了梁光一巴掌,然后梁光坐在地上也哭了。
从那天起,哥哥就多了一个任务,每天接梁光上学,再接她放学。
初二的时候,妈妈开始经常出差,有的时候几天,有的时候半个月,后来就越来越长了。
星月床铃......好像就是那个时候哥哥送的,他不许梁光去找他睡觉,但梁光总觉得哥哥有一天也会像妈妈一样,一开始几天,接着半个月,大半年,一年,她焦虑得不敢睡,总是带着小狐狸去找他。
一定要把他拉在身边,把他的手紧紧抱住,最好要用头枕着,才可以放心。
星月床铃对梁光而言,是一个安抚物。梁渊用它,慢慢替代了自己,守护在夜晚降临的童话故事边。
梁光将星月床铃放进一个白色盒子里,仔细地用纸团做好缓冲,她没有将它放在要带到大学的物品中,而是贴上了寄回老家的标签。
哥哥的人生不能围绕着自己转,她也该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