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左将军还要整顿军务,谢某便先自行寻人了。”左玉眼神落去顾成珏处见其无碍,放下心来,凤城归安,城内外仍需清点,拱手对向深邃暗袍人影干脆道:
“末将先行一步,大人有事差人来寻便是。”说罢便领人压着堂内索伦将兵出了堂去。
堂中登时宽敞许多,除了门口左玉留下守卫的些许安军,便只余身着暗袍的数十名带刀侍卫。谢季对着众人正色道:
“去寻董任。”
从海宁出来他已着人描了盐课司田浩小舅子的画像。凤城临东北边线过于偏僻,并无鹰吾卫分所,最近的分所只有谷阳和海宁,此番多调了五十人就为早日破案。
“是。”堂中众人领命踏出屋外。凤城县衙此刻真正肃静下来。
顾成珏忽地眼光瞥去堂口一处角落,正有人鬼鬼祟祟欲挪出屋外,他侧首望了身后一眼,少年顺着他目光见到那可疑之人,哟喝道:
“门旁那小子,你过来!”
却不想那人影竟拔腿就跑。
顾成珏眼角微眯,稍颔首,护卫疾步奔去门口扬腿一踢,那人摔了个狗吃屎。少年拎鸡崽子般地就将人提回堂内,
“小儿妄想逃?莫不是索伦细作想寻城中余孽?”谢季对着地上的褐色短襟人影冷声怒道,他本心中正思量案情并未注意门口竟有漏网之鱼,
顾成珏竟最先发现?
“大...大人,小的家父乃是凤城县县丞,并非索伦细...作。”伏地之人哆哆嗦嗦回道,堂上人刀未出鞘便能挡下松尔浒全力一击,定是个狠角色。
“唤你为何跑?”谢季厉声再问。
他心中总有怪异之感,身侧青年近日不似以往慢条斯理,竟对破案之事颇为着紧,归心似切般,莫非京都出了何事是他不知晓的?
“大...大人,小人...小人...只是想去小解。”地上青年支支吾吾,头深深埋下。
“一派胡言!看来不吃点苦头你是不会说实话!”谢季狠狠怒道,说罢转首睨了眼身后仅余的两名鹰吾卫,知县生死不知,衙内混乱,直接用自己的人更省时间。
地上青年垂着头眼神飘去来人,前处急步而来一带刀侍卫,竟不似寻常衙役拿板子,而是拔刀就冲他手脚而来,眼底寒光一闪,
“啊!”
嚎叫声响破堂内,地上青年右手手腕鲜血直流,竟出手就挑断他人手筋!
顾成珏眼神淡了淡,鹰吾卫果然狠戾。
青年疼的满头大汗就地打滚,那鹰吾卫护卫见谢季并未再出言,迈步又欲上前,
“大...大...人,小...小的说。”青年颤颤巍巍慌忙道,深吸一口气忍痛开口:
“小人适才听闻大人...大人要欲寻董任,他是...他是小人好友,”
“现下正躲在...躲在县衙附近客居饭馆地窖中。”青年缓了缓手腕痛意,再次语气焦急说道:
“大人!小人真的并非索伦细作,”堂内几人目中皆亮,线索来了!谢季侧首对身后未动的侍卫吩咐:
“去把前面那些人喊回来,同去那饭馆提人回来。”
“是。”侍卫躬身领命离开。
顾成珏远眺侍卫消失的方向,手指自若欲探去腰间寻佩,倏地余光瞥至谢季,
他不知思量什么并未再开口审讯,也并未看他,地上受伤青年哼声都无,一时堂中竟安静的诡异。心里划过眼前人素日里观察入微,他瞬时止了手。
鹰吾卫出动想来很快便能提人回来,心念那人去了成峰谷后就再没消息,要再快些处理此间事才好。
约莫一刻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转眼就见两个鹰吾卫押着一年轻男子入了堂,一把将人扣头伏地,
男子余光瞥见身旁跪于血色里的青年,眼中闪过恼意,还不待谢季问话,男子急忙自述道:
“大人!盐课司大人真的不是小人杀的,小人那日醒来田大人便已经没气了,那厢房里只有我和他二人,小人百口难辩,实在...实在畏惧的紧,这才趁着夜黑跑了。”
“董任你可带走了什么?”谢季上下打量了男子一道,见其却是画中人无疑肃然问道。
“小人未带走什么啊。”董任面上懵懂似是不解何以有此一问回道,谢季冷笑,不再看他,偏头对着适才被挑断手筋的青年不以为意问道:
“你那县丞爹呢?”
“知县大人和小人爹都已被索伦人杀了。”那青年苦着脸哭唧唧回道。
“那何以你好好活着?”谢季鹰眸紧凝其身追问。
“小人...小人。”青年竟一时语塞,豆大汗珠低落至地。
“他拿了什么东西来了凤城?”谢季手指身侧董任,突然再次开口盘问受伤青年。
“小人...小人不知。”青年眼神微闪嗫嚅道,登时觉得手腕更痛。
“不知?”谢季怫然道,他鹰目一聚又看去那适才行刑的鹰吾卫侍卫,侍卫再提步往青年而去,青年猛地抬头大惊失色,
“小...小人...别别…”娘的,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他带来了本账册,账册...账册昨日就已经送走了。”青年魂飞魄散道。
谢季心烦意燥,问一句说一句,便不能交代快些!他面色不虞抬眼再看侍卫,侍卫扬手一落,寒光又闪,
“啊!”脚踝钻心疼痛蔓延全身,青年不撑跌躺在地。
“你说!”谢季盯着早已面色惨白的董任狠声道,“半句虚言同他一样!”
“小的...小的家中向来与索伦人做些皮裘生意,因近载边境乱,边关贸易时不时便停了,
家中生意难做便...便寻了些法子跟田大人商量寻些卫所积...积盐来卖。账册就是近一载的明目。此番去海宁就是为了商讨下次交易细节,”
董任胆战心惊回道,不知眼前是哪位大人,审讯如此骇人可怖,手心尽是水意。
顾成珏闻言心下暗忖,边境军所向来自理盐务,他此番来巡谷东盐务,是为谷东数处盐场灶护纳课近几载持续不足,察算下来差额竟近三百万斤。
向来盐场纳课与余盐自卖是此消彼长的关系。他查几个知县账务正是因为盐场和州县在管理范围和百姓、灶户问题上常常纠缠不清,很多时候盐场场课缺征,根源就是因为这种天然纠葛。
他前脚才入谷东,煎盐提举司谭大人就死了。他怀疑是否谷东都司内上下沆瀣一气学南边将余盐抽银,中饱私囊。
海宁盐课司田浩、董任仅是谷东煎盐提举司案里的微不足道一流,那亡故的谭大人可又是朝中贪腐庞然大物里的一角?
若揭开这暗于天地的一角,朝中又会有如何震荡?
忽然身旁之人再度问话打断了他的思绪,
“和你交接的索伦人在何处?”
“小的不知。”董任小心翼翼回答。谢季眼神一横,就欲喊人,董任瞥见身边阴沉冷脸的侍卫手中长刀,慌忙惊悚带着哭腔言道:
“小的真的不知!那人每次与小的交接都是夜里又着黑袍,连五官都未瞧全过,最后一次见面...”他脑中仔细回忆前些日子见面情形,倏地想到什么轻呼:
“最后一次见面小人去客栈寻他时,在他房间见过醉留居饭馆特产之酒闷留香!”
“饭馆何处?”谢季眉间微松,终于又有了线索。
“图拉。”地上跪着青年声若蚊蝇,却还是让众人听了清楚,顾成珏袖下五指张开又再合上,轻吸一口气,开口说了自审讯以来的第一句话:
“下官认为他仍有隐情未据实坦白,寻常商贾何来的胆子贿赂盐课司大使!待寻到与其对接之人,定能知道他与索伦人还有何苟且之事。”
谢季顿然转首望来,目底盈满探究,青年一副正义凛然之样,泰然自若回视。
他按下疑虑,思索一阵很快对着身前最近的侍卫吩咐道:“去寻左将军告辞说我等已寻到要找的人,不再叨扰军务,即刻启程往图拉去。”
鹰吾卫侍卫领命而出,罢了他亦带着堂中剩余众人押着两个青年出了堂外,低声细语交代些什么。
摒开人群浮尘光影并着碎雪飞舞,吹进的寒风似让这影子有形起来,
少顷,堂内年轻男子轻声开口:
“子达,可想你爹了?”少年护卫兀然望去身前人瘦高背影,须臾垂头遮了眼底些许落寞低声道:
“属下已余三载没见过爹了,”
“三载了吗?”男子喃喃自语,脸上一瞬轻柔凝结眼底,徐徐道:
“是时候带你去寻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