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城外,定谷右卫驻地
临时搭建的大帐里,一人身着深邃暗黑长袍,身上佩刀,鹰眸里尽是不悦,此刻正紧盯着身前靛青军袍将士,将士手掌冒汗,下颌美须轻颤,心里打鼓。
梁余万万没想到,海宁卫参将左玉带兵来援凤城,居然带来了这尊大佛,
鹰吾卫镇抚使谢季!
同行者亦有巡察御史户部顾成珏!
顾大人虽周身疏离生人勿进,但秋水如玉温文淡雅,绝没有谢季这般骇人可怕。鹰吾卫可是有专断之权,直达天听!
两人入谷东,一个是为煎盐提举司谭大人全家被屠之案,一个是巡查谷东盐税,
为何忽至凤城?
“索伦人竟然能从九连城开始便势如破竹拿了凤城,定谷卫尔等可是懈怠军操?
亦或是有人与索伦里应外合,行猪狗之事?!”
谢季阴沉威道。
他十分不满!此行北上查盐煎提举司之案已经奔波了数处,当下线索直指之地,竟然被敌军鹊巢鸠占!案情停滞才是他心头最恼怒的事!
鹰吾卫素来行事狠厉乖张,现下出言不逊,话间俱是犀利锋锐,帐内几人听了也是心思各异。
忽然角落里,另一同着靛青将袍的中年男子行出两步,对上谢季,虽行了军礼,但脊背挺直正容亢色说道:
“谢大人,鹰吾卫虽有巡查缉捕之权,但敢问大人,
此番谷东境内诸战前事宜,陛下可有令传谢大人便宜行事?”梁余在侧见此冷汗直流,拼命给他使眼色欲要阻止,但将士并未理会,停顿须臾,他声音抬高再次开口:
“大人言说末将等懈怠军操甚者通敌,可有证据?如此之言?可是寒了我谷东边境将兵之心!”
梁余只觉字字都在诛他的心,真想当下阖眼一闭晕过去罢了!
谢季眼角眯成一线,凝住说话之人,圆目方脸,胡子拉碴,眼底光芒是常年边境与敌军对阵磨炼才有的锐光,他嘴角一勾,一字一板沉声说道:
“程立为,定谷后卫参将,今载三十七,家中妇人早亡,有一独子好赌成性,
你祖籍九连城,边境诸城素来有许多见不得光的博戏之地,不知就着这条线查下去,程将军可还有底气在这对本使大放厥词?”
程立为瞬时面色微变,适才听闻谢季胡搅蛮缠混淆视听之言,他一时气不过,出言顶撞。
他一生忠君报国冲锋陷阵,从未退后半步,亦不畏惧官权相威,但儿子,是他唯一的弱点。
他身后两步梁余更是面有菜色,谢季所言竟分毫不差!那他定谷右卫情形,想来谢季也了如指掌了?
那定谷几个卫所之间龌龊矛盾他是否也明了?
他才入谷东多久?!
竟然连东北偏僻卫所一参将生平都已查探,想及家里四房小妾,额角薄汗渐起。
身着青色官服的俊朗年轻男子,在谢季身后一直沉默无语,未涉及盐税之事,顾成珏并无立场多言,
当下听谢季如此出口之言,眼神一黯,鹰吾卫果然爪牙遍布天下。
他轻轻捻起腰侧挂坠,垂头敛目。
“谢大人,眼下凤城既已破,军情紧急,不如还是先论如何夺回凤城?”左玉见谢季咄咄逼人之势,当下哪里是探讨他们这些事情的时候!
谢季闻言面色阴郁,轻哼一声到底收了气势。
“定谷后卫、右卫现今剩余多少?”左玉看向两名参将问道。
梁余瞥了旁人一眼,程立为黯然失色,神不守思之样,他心下一叹,拱手悲痛回道:
“禀将军,今晨清点两所仅余四千余兵士。”言罢亦是汗颜,近几年边境与索伦摩擦常有,卫所兵士补伍不及,也的确偶有操练不勤之实。
前日夜里,境内未有任何消息传来,两万索伦人已经兵临城下,势如破竹就欲夺城,即便定谷中卫支援,他们奋力抵抗仍折员五千丢了城。
本以为此乃死战,却不想索伦人昨日拿了城,并未第一时间西进再战。这才有了如今喘息之机。
左玉踱了两步,盯了舆图片刻,再问道:
“索伦人占据凤城后可有何异动?”梁余亦是不解,拧目回道:
“并未,斥候曾去探过,他们在凤城东侧驻扎了万余骑兵,占城后紧关城门,到现在还没动静。”说完又忽然记起什么,再次开口补充:
“适才诸位未至时,又有斥候自北上归营,说是北边图拉县也是如此情形。”左玉手点舆图某处,笃定说道:
“他们想等中固一线军队汇合一同西进。中固现在情形如何?”
“陈将军昨日往谷阳大营求援,既然左将军已得令到此,想来谷阳守住了,中固南下的索伦军队应已经被拦下,具体情形现在还不得知。”
梁余埋头回道,定谷卫就是指挥使亲自去求援。人家谷阳东康卫的兵就能拦住索伦兵,顿觉心虚。
顾成珏眼神微动,定谷卫指挥使陈俊达亲自去谷阳寻新任经略,谷阳既能出令,就证明谷阳尚在,
只是不知,拦下中固索伦兵的安军,眼下是何情形?那人又是如何了?
想到心里的那人,他便急不可耐想尽快了了此间事。左玉正望着舆图思量下一步安排,忽然身旁着青色官袍的年轻男子开口:
“中固一线既然暂无后顾之忧,应尽快攻城。”男子声音抑扬明亮,帐内几人见罕言寡语之人忽然开口谈军务,皆有惊愕。
左玉抬目端视年轻男子,他少了当年锐气锋芒盛气逼人,多了温润如玉沉静内敛。唯有那份疏离一如既往。
上次与其相见,还是顾成珏于重洪十六年在凉州卫任都司掌印时,后听闻他生了重疾无法再任武将,便了无音讯。
海宁此番见时才惊觉,五载已过,他竟已从文在京任职,恍若隔世。
顾成珏面色稍谨,拱手执礼:
“顾某僭越提议拿回凤城,是为可尽早找到案件重要证人,推进案情,如此顾某亦可早日查明账务。谢大人,您说呢?”说罢侧首平视身旁凝目盯着自己的阴鸷鹰眸男子,自他开口,旁人目光如蛇蝎附身让人难以忽视。
但他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谢季心思飞速翻转,鹰吾卫朝内所有官员资料俱在,每载重录。
顾成珏是重洪十六年探花郎,天子门生,从翰林院升至户部侍郎,五载官升三阶,深得天子重用。此次若谷东盐税案结的漂亮,再升侍郎也不是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