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梨下马身形微晃,棕叶七正欲上前,唐梨挥手,他只得止步于她身后两步处跟着。
她停顿须臾,抬步往前方一个个冰雕走去,冰层厚度不一,战亡姿势各异,多人面容难以辨认。
最终,她站定于一胸前扎枪雕刻身前,定睛看去,她认得此人。
前载朱明时节,她与丛彤里应外合从索伦救出些许旧安人,他乃其中之一。回营途中,他嬉皮笑脸地同自己言道:
“小人呀,日后得了官职定要娶了丛彤,她若不肯,我便强绑回来。”因他性子活份机灵,她便将人安排给了周显做旧安探敌策应。
眼下此人面容青紫痛苦,手臂已失一只,胸前长枪定他于地。
他被索伦兵贼斩杀于这偏隅一角河滩之侧,被寒天冻雪结为冰雕,绝无可能再展嬉颜!
背对众人,唐梨轻阖双眸,眼角有光一落而下。
“小将军。”棕叶七轻声唤道。
唐梨双手紧握成拳,他亦震惊此刻旧安兵士惨状,主子常搏命欲取军功,却从未枉顾手下兵士性命,就连今日充军人的命她都未有放弃。
眼下这般她定是心中愧疚悲怨愤恨。
忽地,唐梨蹲下身来,手上撵起一物,那是一团在雪光折射下锃亮丝丝缠绕之物。
“可是南勒丝?”人群中有细小微弱声诧异问道。
唐梨起身望向发声之人,捉襟见肘瘦小羸弱之样。棕叶七见唐梨眼神微闪,心下有了些思量。
“你来。”棕叶七喊那小小少年上前。
少年手拉破洞衣襟略显局促不安。
他于成峰谷中被大胡子之伍掩护撤退之时,远远望见黑甲少年将军英勇悍然对敌之姿,心中羞愧热血交加。
前夜里他居然对这样的人有过杀意。
他轻抬目光,少年将军半脸被白布遮盖,半脸面色苍白,只眸光与那夜如出一辙,心下稍安抬步往前。
唐梨见那小小影子,与出军前夜棚布下,跳跃往栅栏边而来的身影相叠重影。
唐梨侧首问少年:
“你竟识得此物?”
她偶有所得数十根,皆纳入旧安营军备需了,她身上亦有一根,此丝划之见血,锋利异常。
“回将军,小的祖籍平南,与南勒高原甚近,幼时曾归祖祭香时偶然见过。”小小少年低头微佝偻着腰回道。
久而未见少年将军回应,听得有脚步声渐远,余光瞧见身着黑甲之人已于数丈外半蹲仔细瞧着地面。
青河岸边平日松软河滩此刻因骤然低温而冻住,坚硬泥土冻面,夹杂造型各异扁平石头,石缝间莹白瑰粉相叠。
唐梨撇开冻住的盔甲残肢,揭开地上破布,有一钢钉落于其中。
“葛洪。”大胡子应声小跑而至,
“将军。”
唐梨直起身来,指向钢钉,
“周显曾于此处设伏?”葛洪弯身捡起钢钉确认,却是军用无疑。
“他为何不归营来禀,自己带队抵抗?”入目之处冰雕残骸触目惊心,他适才亦红了眼眶。
唐梨未答,她想她忽略了什么。
大雪已然转小,空旷明敞光亮之上,空中零散细碎雪花飘落,耳边只余北风,
波纹粼粼淙淙流淌訇然作响去了何处?
“河真的冻了!”
“什么?”大胡子素来波澜不惊,此刻亦惊诧轻呼。
凝目望向不远处光亮纹风不动,果然结冰之象,适才众人皆被繁多人雕惊骇住,竟是无人留神青河。
她遥望远处河面对岸,看不清尽头。手指紧紧捏起,
“可还有南勒丝?”照她的规矩,南勒丝少,千总上几人出军皆会备用。
葛洪在怀里翻腾一通拿出一团递给唐梨,她接下开口道:
“喊适才那个伍长来。”葛洪不解望他,见唐梨垂头沉思,到底领命而去。少倾,她声音微扬:
“那个小个子,你来。”不远处仍站立未动的小小身影微楞,似是确认了少年将军确是喊他,抬步小跑而来,轻喘一口:
“唐将军。”
“叫什么?”
“回将军,小的简武。”
“既识得南勒丝可会埋伏之法?”小小少年轻轻点头。南勒丝锋利,寻常人不明用法,极容易受伤。
唐梨侧首看向棕叶七,从怀中再取一团,递过手中三根南勒丝与些许钢钉,
“带他去,这两处。三根依次间隔丈许。”说着手指点向河岸两处。棕叶七领命带少年各自往旁侧走去。
两人虚虚定下钢钉,细丝伸展延长,倏地“嗡”一声,丝线绷直,雪光映过有嗜血光芒一现。
她瞧得钢丝位置无误,抬手示意二人可以固定钢钉。
“将军。”
“小的见过将军。”葛洪带人疾步而来。
“去看看。”唐梨对着葛洪身后青年指向河面低沉言道。
青年瞧去面色一变,脚下一软就欲跪下告饶,唐梨一把拉起身前人厉声:
“跟我来。”唐梨言罢领步往河面而行,冬日极寒里青年额角薄汗渐生,心下惴惴不安,被葛洪拉扯着跟上,
“可能看出冰面是否冻实?”青年楞住,他本以为唐黎会兴师问罪,葛洪踹了他一脚,喝道:
“还不快去!”
青年擦了额角汗渍,面上污浊更显,赶忙抬步踏上冰面,伏地轻重敲击数处,再起身换了一处如此反复,额汗更生,声音微颤僵硬开口:
“将...将军,应是冻实了。”他亦是平生仅此一见,青河冻至如今深浅。
唐梨眉目紧蹙,忽地半膝跪地,弯腰侧身头偏一侧,耳贴冰面,手指敲下仔细听去,须臾五指蜷起,飞速起身面容肃谨下令:
“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