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斧子凿在冰上,马上震出一条蜈蚣似的裂纹,赵时宴面无表情地又落下一斧,水槽里的冰面被震碎了,他卷起两侧袖子,把冰块巴拉到一边,掬起一捧又一捧水,细细把身上脸上的脏污洗净,衣服被脱掉仍在脚边,皮肤泛着不自然的粉红。
这时,身后遥遥传来一声惊呼:“将军,您不要命了!”
李瑶边喊边踉踉跄跄地从营帐里冲过来,可能是身上的衣服太厚也太长,他步子迈的急,左脚踩住下摆,哐当一声摔倒了,整个人趴到了坚硬的土地上,鼻子立马冒出了血。
赵时宴扔了手里的棉帕,也顾不上穿衣服,快步把人扶起来,声音有些无奈:“瑶叔,你这是做什么。”
同时,营帐后的几个巡逻士兵笑哈哈的:“我们将军每日都是冰水洗澡,大惊小怪了!”
“快跟我进去,”赵时宴眼神示意那些人闭嘴,拖着李瑶进了帐子,好在鼻子出血不多,塞了棉条也就止住了。
赵时宴穿上一件暗色中衣,额头上居然有细细的汗珠,李瑶嘴唇张了张,想说什么,最终只是问:“将军,您真...不怕冷?”
“怕。”赵时宴半蹲着给他手上伤口擦药,嘴角带点笑:“但是习惯了。”他抬头看李瑶,有些玩笑的意思,“人不能矫情,不然这鬼天气,真扛不住。”
李瑶在路上走了二十多天,吃了苦受了罪,昨日刚到北线军营,赵时宴看到他满身风雪,磕磕绊绊来到自己面前,没要热水,没吃热饭,扑通跪下去,当着所有将领的面,先哭嚎一场。
“将军,议和吧。”拉着赵时宴的胳膊,把人拽到铺满毡毛的椅子上,李瑶慢慢跪下去,殷殷地看着他,“这么打下去,大周撑不住的!”
这就是李瑶千里迢迢来到北线的原因,他要阻止这场战争,可没人支持他,甚至没有人搭理他,就像帐外那些士兵一样,他们觉得他是毁灭士气的祸害,是孬种,是别有用心的南唐狗。
好在,赵时宴理解他,他们,心灵相通。
“你起来。”赵时宴声音不大,脸色甚至称得上平和,李瑶却不敢和他对视第二眼,弓着身子爬起来,像个犯错的学生,规矩地站在老师边上,等着宣判。
“你可知,仗打到今日,士兵早已杀红了眼,此时议和,我们死了的兄弟不答应,活着的不甘心,这是其一。”
赵时宴起身,背对着李瑶,继续说:“不管是北汉还是辽军,他们虽强,大周军却不怕,我们有胜的可能,这是其二。”
“其三,主上和北汉是宿敌,他灭北汉之志强烈,我们不能抗命,这是其三。”
说完这些,营帐中静默一阵。
“将军,”李瑶不抬头,面壁似的低垂着头,一字一句地说,“哪场战争不死人,哪次打仗不红眼,大周士气高涨,是因为您在,这是事实。”
赵时宴没说话,等着他的下文,就听到:“我们有胜的可能,却无必胜的把握,您是在赌博。”
顿了顿,李瑶微微侧头看赵时宴一眼,声音更低了些,好似怕被人听到,“至于主上,只要申明利弊,他是贤君,自然能认清形势。”
又是一阵让人不舒服的沉默。
军中条件简陋,即使是主将营帐,也只有简单的矮床和两张桌子,一身全铁铠甲寂寞地挂在正中,赵时宴伸手摸上坚硬的甲胄,挺阔的肩背没有半分弯折,就如他这个人:“我从军十三年,从未退缩过,领兵八年,从未打过败仗,你是在逼我破例。”
身后传来以头抢地的声音,伴随哽咽的破碎声:“将军,是我逼您,若...因我判断失误,请您斩我首级,悬于市集,绝不...”
李瑶说不下去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他不过是南唐寂寂无闻的老王爷,承担不起决策失败的责难,能担责任的,只能是赵时宴。
他确实在逼他。
“我派人护送你到开封,”赵时宴转身看着匍匐在地上的人,神色严肃却没有太多纠结,“你去劝说主上,他是信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