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谦出了京师,抢得一匹快马,径直向西而行。一路上晓行夜宿,不日来到嵩山少林寺山下,待上得山来,已是傍晚时分,他心急如焚,不及通报,双足点地,轻松过寺门,于房顶间纵来飘去。
大雄宝殿,佛祖像前,空闻方丈正潜心礼佛,忽闻得房顶轻微响动,情知有暗客来访,遂朗声道:“何方高人驾临少林?请现身一见!”冷谦闻得情知败露,对那空闻大师遂起敬佩之心,双足一点飘身下房,待见了空闻,双手合十道:“在下有急事求见方丈,未及禀明,还望恕罪!”空闻高喧佛号,跨步而出道:“恕老衲眼拙,不识施主高姓大名,不知见老衲有何指教?”冷谦轻咳一声道:“方丈阅人无数,难道真记不起在下?”空闻双目如电,仔细打量来人,面容清瘦,细条身材,一身黑衣打扮,思索良久,仍辨别不出,遂道:“老衲不中用了,实想不起尊驾。”冷谦长叹一声道:“这也难怪,想当年老朽虽身为明教五散人之一,然名不见经传,又无寸许之功,方丈不识也在情理之中。一晃数年过去,方丈始终老当益壮。”空闻听得大吃一惊道:“阁下是明教五散人,老衲失礼了。”他说着深深施礼,长喧佛号。冷谦接道:“不敢,不敢。在下冷谦,你可曾听过?”空闻沉思片刻,依稀想起遂道:“冷谦,冷总管,老衲早有耳闻,只是无缘相见,只是今日你如此打扮,却是何故?”冷谦环顾四周,见数名小沙弥在侧,遂笑道:“在下虽非什么大人物,想方丈如此待客,是否有所不妥?”空闻会意,淡淡一笑道:“阁下所言甚是,老衲理亏了,请里面请。”
冷谦随空闻进了后屋,少时空智大师也至,互报姓名各自坐下。空闻先道:“冷总管,深夜至此,有何见教?”冷谦合十道:“方丈客气了,在下此次前来,是欲揭发当朝天子朱元璋残暴不仁,肆意杀戮一众开国功臣。”空智听闻吃惊不小,但不知冷谦真实用意,忙道:“如今明朝天下一统,你口出不逊之言,大逆不道,老衲岂能容你?”他说着便欲亮开招式。空闻忙接道:“师弟且慢动怒,且听他一一道来。”冷谦稍定心神,缓缓道:“想当年,我明教教主张无忌遣我明教总坛人众下山协助朱元璋抗元,岂知那厮挖空心思排除异己,至我总坛人众死伤殆尽,在下苟延残喘保得一条性命,本欲隐姓埋名,退归山林,但实不忍那朱元璋独享胜利成果,遂潜入宫中待机取了此贼,然天不相佑,屡次均不得手…。”他言语及此,内心一阵激动,不时竟黯然神伤起来。
空闻一声长叹道:“想当年贵教张教主英雄无敌,仁义天下,又怎会激流勇退,让位于人?”冷谦强忍悲伤,接道:“我教主武功盖世,然太过仁义,又迷恋于儿女私情,故而将这大好河山拱手让于朱元璋那斯。”他话到此处悲愤之情皆显于色。空智也叹道:“天意如此,也就别怨天尤人了!”空闻又道:“恰才冷总管言那朱元璋大杀开国功臣,到底是怎么回事?”冷谦遂将朱元璋火烧庆功楼一事详细讲述一遍,空闻方丈听完,又是一阵长叹道:“想不到朱元璋这厮心胸如此狭窄,如此丧尽天良他也干得出来?”空智鸣喧佛号道:“但不知冷总管此来有何目的?”冷谦接道:“在下此行欲拉拢江湖各门派齐心协力除掉那朱元璋,还天下一个太平!”空闻一惊道:“此事万不可行,如今天下一统,万民归心,已非当年元末之势,就算除掉朱元璋,天下必然大乱,百姓们又要生灵涂炭了”。空智也道:“师兄所言甚是,如今四海升平,若要起事谈何容易?此事绝非你我可行也!”冷谦也是一声长叹道:“二位大师所言不无道理,但在下实不愿见朱元璋再添杀戮,愿只身联络江湖各派,推翻那无道昏君,还天下一个太平。”他此番说得斩钉截铁,义正辞严。空闻、空智二人对望一眼,实又无可反驳。
众人沉默了好一阵子,空智道:“冷总管侠肝义胆,老衲佩服之至,但愿你能说服各门各派共举大义,到那时我少林绝不落各门派之后!”空闻点点头:“冷总管下一站去往何处?”冷谦接道:“在下出宫第一站便是少林,听二位之言,已然受挫,在下想听听武当诸侠的高见!”空智点点头道:“如此也好,若武当诸侠也如此回答,冷总管又该如何?”冷谦接道:“若武当诸侠亦是如此,那在下无话可说,只有听天由命了。”空闻似觉愧疚道:“冷总管勿怪老衲无情无义哟。”冷谦双手合十道:“不敢,不敢,在下就此告辞。”空闻空智高喧佛号,将冷谦送出少林寺。
冷谦下了少室山,回忆起空闻方丈之言亦觉得有理,扪心自问,以现下自己的功力,除掉朱元璋亦可说举手之劳,又何须在江湖上四处奔波,联络各派?但若是真将朱元璋除掉,导致天下大乱,大元殘余乘势而起,我明教死伤无数兄弟打下这江山恐又要拱手让于蒙古鞑子了…。他越想越是后怕,遂又淡了杀朱元璋之心,但话已出口,只有硬着头皮往武当一行,纵便无功而返,但到张无忌墓前祭拜一下也是好的。他意念及此,心情也变得不那么急切,跨上马乘夜缓缓而行。
少林、武当相距并不甚远,他如此行走,两月后,晚间方来到武当山下,但此时天色已晚,冷谦自显疲态,遂躺在一棵树下歇上一宿。
次日天色微明,冷谦醒来,抖去身上的灰尘,提气丹田,双腿贯力,直朝武当山顶飞奔。他全力而为身形如鬼似魅,让人匪议所思,半途早有人发觉,吃惊非小,急尖叫示警,武当山立时炸开了锅。时武当掌门俞莲舟正在晨练,听得阵阵叫喊声,急奔向上山大道。将近紫霄宫,但见一人影急驰而来,那身法放眼武当,更是无人能及。遂道:“何方高人?来我武当有何见教?”冷谦闻言,立收住身形,他从来未见过俞莲舟,遂仔细打量一番道:“但不知阁下如何称呼?”俞莲舟身为掌门,江湖中人无不仰慕,岂料这来人不识庐山真面目,不但不先通报自己姓名,反倒反客为主,倒问起自己来了?简直无理之极。他心下不喜,但又不易发怒,遂朗声道:“贫道武当俞莲舟,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冷谦也听闻俞莲舟乃武当掌门,其师张三丰大名那可是如雷贯耳,一百多年的修为,武功早以登峰造极,但不知到了他这辈,功力还剩下几成?他自自宫后,练就一身奇异的本领,眼力颇高,今日有缘和武当掌门相遇,机缘难得,何不借此和他切磋一下…?他意念及此,遂故意挑逗道:“在下素闻张真人座下大弟子,叫什么宋远桥的,并未听过你俞莲舟呀?”俞莲舟本对他不乐,又听他言语挑逗留之意,立时怒不可遏道:“贫道敬你是客,对你礼遇有加,不曾想你是找茬的,那就休怪本掌门对你不客气了!”他说着腾地从腰间拨出佩剑,此举正中冷谦下怀,他冷笑一声道:“既如此老朽也就领教一下武当派的精妙剑法。”俞莲舟不再接话,左手捏了个剑决,右手挺剑便欲上前。
便在此时,一人高叫道:“掌门师兄,小小一个毛贼又何须你亲自出手,就让小弟替你教训教训这个狂徒吧!”俞莲舟急收剑看时,却正是六师弟殷梨亭。遂道:“如此也好,但你只可稍加惩戒,切不可伤他性命。”殷梨亭应声飘然来到冷谦面前冷笑道:“六侠剑下不走无名之辈,有种的报上名来!”冷谦并不着答,一声长笑。他声音本就尖细,如今自宫成了阉人,尖笑之下,着实令人有些毛骨悚然。殷梨亭心下一惊,顿有几分惧意,但听冷谦道:“究竟谁是狂徒,咱比试一下就知道了。”殷梨亭定住心神,大喝一声,挺剑直朝冷谦刺来。但见剑尖乱颤,似白蛇吐信,正是武当派的“推窗望月”。他四肢曾被废,幸得张无忌寻来“黑玉断续膏”替他接骨疗伤,得已痊愈。但仍耽搁年许,后勤加练习太极功,终恢复如初,剑法上的造诣虽不及众师兄,但也可望其项背。俞莲舟见他此招一出,也不住地点头。
岂料那冷谦不躲不闪,待剑法及身寸许,身形突闪,立欺到殷梨亭身侧,左手食中两指夹住来剑,右手已探到殷梨亭肩头,但须他内力一吐,胜负立分。殷梨亭大惊失色,自己尚未看清对方如何出手,即已被制服,若对方内力一吐,这条臂膀可就保不住了。俞莲舟见此情形,立被震住,此上身法如此之快,形如鬼魅,就算自己亲自上阵恐也难逃他这闪电一击。但此刻六师弟危在旦夕,忙叫道:“且慢动手!”冷谦其实也不愿伤及殷梨亭,听得俞莲舟叫喊,双手松开,身形一晃已飘到丈许之外。淡淡说道:“俞掌门有何高见?”俞莲舟尴尬异常,无言以对。偏那殷梨亭不服道:“阁下轻功的确高明,也怪在下初次和你见面,不知深浅,故而轻视阁下,若再次交手,在下也未必会输给阁下。”冷谦心中一阵冷笑道:“这位也不知是几侠,你既有此意,老朽也愿和你再走上一趟。”殷梨亭满脸通红,他生性倔强,怎敢轻易服输?他抖擞精神,脚下轻点身形飘忽,一路武当三十二路长剑使出,一招接着一招,一招快似一招,如长江骇浪般朝冷谦攻去。
此时武当诸侠也陆续赶来,见得六弟殷梨亭如此拼命,皆不明所以。但见对手脚下生风,纵去飘来,如鬼似魅,犹似当年青冀蝠王韦一笑。但仍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时间精彩纷呈,众人不禁纷纷喝彩起来。殷梨亭一口气将三十二路长剑使完,仍没沾上对方半分衣衫,心遂凉了半截,忽的他收住剑势,呆在当地似有所思。冷谦见状遂定住身形道:“阁下打得正欢,怎的又收手了?”殷梨亭接道:“阁下轻功着实高明,在下自愧不如,但你仅以此躲闪,不出一招和在下相抗,在下又岂能心服?”冷谦淡淡一笑道:“阁下所言有理,好!在下不再躲闪,好好陪阁下走一躺,你可要小心了!”殷梨亭这一路下来,已知对方武功深不可测,便如今骑虎难下,也只有硬扛下去,他定了定心神,双足点地,身子腾空而起,右手长剑自上而下探出,贯全力朝冷谦扑来,冷谦立觉一股剑气将自已罩住,看样子,他要作最后一击了。
冷谦心中急闪如电,暗叫:来得好!右手一枚绣花针弹出,“哧”地一声直射向殷梨亭。殷梨亭困兽犹斗,对他这最后一博抱极大希望,故全神贯注紧盯着对手,忽的一股劲风袭来,倾刻间便见得一枚绣花针迎面扑来,那劲道着实霸气,他立即吓出一身冷汗,意欲避开这绣花针,便身在半空,实无借力之处,情急之下,只得收剑抵挡。但听得“咣”得一声响,那绣花针正击在宝剑之上,殷梨亭被那绣花针所带力道硬生生弹了回来,双足刚一落地但觉不稳,踉跄后退几步方定住身形,而握剑之手不住颤抖,几欲脱剑。武当诸侠见状齐声尖叫,个个愕然相视,实不信这一枚绣花针竞有如此威力。
殷梨亭面红耳赤呆在当地,良久,他忽地扔下宝剑,冲着冷谦抱拳道:“阁下武功精奇,在下实不堪一击,认输了。”他年过半百,大小战经历无数,虽也有败绩,但哪像今日竞输在一枚绣花针下,真可谓奇耻大辱,如今颜面尽失,他真想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其实杨不悔早到,她见丈夫一至于此,忙迎上前来轻道:“六哥,你觉得怎样?受伤没有?”殷梨亭羞愧难当,红着脸道:“我还好,只是…”?他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言语,杨不悔心下稍安,朗声道:“大丈夫立于世间,胜败乃常事,又何须挂怀?”她说着转身朝冷谦望去,依稀有些面熟,仔细回忆片刻,方试着问道:“阁下可是冷谦冷叔叔?”她于光明顶住了数十年,和冷谦也相处过一段时间。冷谦那时办事颇为谨慎心细。无忌当年战胜六大门派率众下光明顶时,特令冷谦为总管,统领教内一切事务,故杨不悔对他印象颇为深刻,虽过了这么多年,但仍能依稀想起。冷谦闻言心下一惊道:“姑娘是谁?怎么认得老朽!”杨不悔见冷谦已认,大喜道:“冷叔叔,难道你忘了杨不悔?”冷谦闻言仔细打量过去,不时便想起往事,立笑道:“不悔侄女,真是你,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他二人聊着闲话,武当诸侠见得立松了一口气,四侠张松溪道:“幸得此人非我武当之敌,否则麻烦可就大了。”大侠宋远桥接道:“此人名不经传,怎生练得如此本领,真叫人匪议所思呀?”俞莲舟接道:“只看他轻功之能,犹赛当年青翼蝠王韦一笑,我等众兄弟便是望尘莫及了。”三侠俞岱岩亦道:“他那飞针之技练得如此之快,换作是我,恐早命丧当场了。”张松溪点点头道:“他弹指间仅用一绣花针便将六弟震回,这功力之强想来也只有无忌侄儿可与他一较长短了。”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殷梨亭听众师兄如此议论,亦觉今日之败乃情理之中,反倒开朗起来,道:“诸位师兄弟,小弟今日败得心服口服,但折了我武当颜面,心中着实不安。”宋远桥淡淡一笑道:“师弟此言差矣,我武当颜面在于惩恶扬善,一时得失成败又算得了什么?”俞莲舟点点头道:“大师兄之言甚是有理,六弟,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才是。”殷梨亭听二位师兄如此说了,大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