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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隶贩子嘿然道:“这些可是俘虏,都身强体健没病没灾的,才卖二百个铜贝,已很便宜了。若要更便宜的,得是笼中那些。

陆谦笑道:“那些残废要来何用?”

奴隶贩子道:“洒扫除役还是能做的,你若要的话,五十铜贝一个带走。”

陆谦心动道:“请官家带我前去。”

开玩笑,蜀王征师回都,带回的俘虏会交给普通贩子贩卖吗?

这奴隶贩子官职名曰“奴官”,是年秩五百石的正品官员。单按品秩来说,比年秩二百石的江泳大的多。

巨大木笼中装了十几名伤残奴隶。蝇孽滋生,嗡声如雷,污臭合着鲜血横流,痛苦呻吟不绝于耳。见有人来,奴隶们急忙涌上,忍着疼痛七嘴八舌的说着好话,想将自己推销出去。

他们只会摆出来卖一天,没人要就会被杀了扒皮,曝尸城头。

没人会养群伤病之徒,费米不说,还容易招惹疾疫。

一名衣衫半焚,身上带伤的男子缩在笼中角落,他眼神空洞,木愣愣看着天上闲云,脸上眉发皆焦,满是污泥,看不出原来是何模样。

身上伤痕密布,有刀剑,有抓挠,也有野兽啃噬。伤口汩汩流着脓水,还未走近,一股恶臭就铺面而来。

奴官拿笞条抽了他一下,喝道:“起来!”

那奴隶恍若不觉不闻,依旧定定看他的天。奴官方欲再打,陆谦慌忙止住他道:“官家,不须再打,就是他了。”

奴官冲他笑道:“看中这个了?”

“谁都一样,便宜就行,一共六名,算钱吧。

奴官与他结好账,命人将陆谦选中的奴隶解开,挑出来用新绳捆系,最后才把笼中那人弄出来。

陆谦揽着绳子,慢悠悠牵到坊市头给他们黥面。

忙活完毕,天已半黑,他领奴隶们吃了碗面条,解开绳索道:“跟着我算你们好运。今晚随我抄捡一家,完事儿后人杀了房子烧掉,明白吗?”

众奴唯唯应命,不解的看向瘫坐一旁,浑身伤痈的奴隶。心中俱都想道:“既是行凶,为何带个累赘,连面黥都不刺,也不怕他跑了?”

陆谦明白众奴心意,淡声道:“且做休息,杋时行动,把他带上就行,其他的不用管。”

行凶总要有凶手,他和江泳客居濁都,行事须得小心。

夜禁之后,一行七人悄无声息来至醉汉家前。

醉汉家是很典型的穷家房屋,蓬门低檐,版筑单薄,黄不拉几的墙壁以蒲草白垩浆在一起。虽高立地基以防潮湿,但刚入屋,就有潮闷阴湿之气便铺面而来。家徒四壁,腐败的味道刺鼻。

真想不通这样贫苦人家中,会有什么贵重物什。

房中床头,一个大汉横卧沉睡,身旁犹自放着一坛昔酒。

此情此景,不禁让陆谦摇头。

虽然这些年酒水渐多,不只用来祭祀。但酿酒沽酒都是官家在搞,价格还是很高的,即使爱酒的江泳也不会天天喝,何况还是烂醉。

他一挥手,令诸奴搬检搜抄,自己则执了一柄短刀,慢慢向醉汉走去。

既然嗜酒如命,那便死在醉梦之中,也算是死得其所。

刀尖寒光说说,正对着醉汉胸口刺下。

一个酒坛嘭的一声摔到陆谦头上,清灵灵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破屋杀人,穴墙发柜,江无寿平日就这样教导你们的?”

陆谦急忙回头,只见庭燎光亮中,一名身材高挑的红衣女子从阴影走出,她面上含笑,手里按剑,表情十足的不屑。

“是你?”陆谦声音低沉,心中已有不妙感觉。

床上醉汉一脚蹬开薄被翻身坐起,口里嘟嘟嚷嚷道:“你们果然不安好心。喂,姐姐,你没事让我盖什么被子,我都快热死了。”

女瞪了他一眼,旋即夹枪带棒道:“危城江泳,沽名钓誉,如今连一个弱辜都欲除之。心狭气窄,贪权好势,也配被称为国士?”

陆谦沉声道:“你究竟是谁!”

女子嗤声一笑:“将死之人,会让你死个明白?”

寒光闪烁,长剑出鞘,她身形甫动,就向陆谦刺去。

五名奴隶方欲有所行动,却听醉汉蓦然喝道:“怎么,要跟你们新主子一起死?”

奴隶身形为之一滞,刚被贩卖自然谈不上忠心,可既属奴籍,若袖手旁观,恐也难逃大辟之刑。

众人正在犹豫,醉汉已自不耐烦,他厉声喝道:“孤惜汝等无辜,才不忍毒手,莫欺微眉刀不够利!”说着剑眉倒竖,从石枕下抽出一把厚背直刃,锋刃森寒的青铜环苟刀来,一拍床头叫道:“来,把头伸来,让孤砍两刀解气!”

陆谦已然捉襟见拙,大叫道:“快与我杀了他,事成后还汝等自由之身,每人并赠百亩良田!”

众奴一愣,其中一人忽然大叫:“拼了!”

“对,我们还得回家!”

微眉冷笑,静静看着这群羸弱奴隶给自己打气,静静看着他们赤手空拳涌上来。

刀刃挥出,鲜血迸溅。

四名奴隶很快倒在血泊之中,仅剩的一名浑身颤栗,手脚酸软,震惕的说不出话来。

微眉冷眼看着他:“还差你一个,来,过来,让孤把你头砍了!”

那奴隶眼里忽露凶光,怒声道:“日乃母,还我儿子来!”

他忽然奋起,合身扑上,与其说在拼命,毋宁说是送死。

微眉却吃了一惊,庭燎火光中,只见此人龇牙怒目,面目狰狞。正待挥刀,腰间忽然一痛,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他竟然岔气儿了。

他的身体被奴隶抱住,颈后传来剧痛,竟是他在张口啃噬。

此时红衣女子身形一让,抄起个石墩拍倒陆谦,懒得去看血泊中的败将。也不去帮微眉,持剑抱臂,瞅了地上伤奴一眼。

微眉羞恼异常,索性带着奴隶向墙壁撞去,边撞边厉声喝道:“你个贱民,给孤松开!

薄薄墙版无法承受二人冲撞,才撞几下就已摇摇欲坠,奴隶无力的松开双臂,倒在地上。双目犹自大大睁着,进气少出气多,眼见活不成了。

微眉啐了他一口,冲女子埋怨道:“怎么不帮孤?”

女子抬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屋顶,快步跑出了门外。

轰隆一声,茅草搭建的屋顶坍塌,微眉灰头土脸的走了出来,旧话重提:“喂,你那边解决了,怎么不帮我?”

女子微微一笑:“无辜之人,滥杀不详。”

微眉一挑眉:“我刚才可很危险!”

女子笑靥渐开:“我和你很熟吗,你死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那你还跟我通风报信,还帮我……”

女子一拍额头,走向坍塌的屋子,边扒拉边道:“传国之名,孚于其实,世人皆以为那是亘古难见的美玉,互相谬传,早失其真,却少有人知它到底是什么东西,除非……”

第三十八章古今多少人和事,付了东流水(3)

她把那名伤奴拽了出来,随意扔在街上,站起身来看着微眉:“除非那人见过!说吧,传国在哪?”

微眉一愣,右手下意识的握紧环苟刀:“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子开颜笑道:“似乎很明显啊,我是个女人。微眉,我不跟你说虚的,传国之于你,不过是块儿无用顽石,对有的人却珍如生命。白日那人可不是什么普通博士,他姓江名泳字无寿,才智博学,号称国士无双。阴谋诡计也是世间无匹,十五仗剑游天下,所过诸侯无不延宾西席,狠辣阴险视人命如草芥。今日他为萧王谋传国,你纵然天生绝勇,也绝对应付不来,何况,你身体好像很差。”

微眉冷声道:“你认得我?”

“不认得,却能看出些端倪。昔日五伯,东方者曰姜微。上甲在位,大破之,微无奈西迁至潞。二十年后,冯辛在位,又破之,俘微王祭旗,又西迁至眉,失其国而附于黎。黎文王伐子辛,微亦歃血,并借传国以为号令。黎既歃盟,重又疏封。无奈只有子爵,地不过百里,邑不过千户。黎破子辛,遣兵秘密伐之,微王失措,弃家舍业,越穷山荒野,出褒余道,至于钖穴,重新立国,是为麇子。文公十年,与萧相约攻宋,次第至于厥貉,逃归,萧怒,破之,迁之于巴陵。又四年,灭之。从此微人离散,丁壮殆尽,此时其邑不足十户。从此消失,再也不见。或说南依濮,或说西走蜀,或说散入诸戎,昔日五伯,凄凉落魄如此,不由让人心酸。”

微眉心中一紧:“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女子微笑道:“诸部典籍总有零星记载,读一策不知,读百策不知,如若遍读世间书,略一联想,便知端的。”

微眉诧道:“你竟读尽世间书?”

女子摇了摇头:“读尽天下书方为博士,而有博士在你面前说传国。现在你可懂了?”

微眉愤然道:“他是故意的!”

“然也,走吧,班值要来了,把这奴隶背上,我们换个地方谈。”

微眉依言将奴隶背上,边走边道:“你认识他?”

女子耸耸肩道:“我是何等样人,怎会随便遇个奴隶就认识,那岂不太没品了?”

“那干嘛救他?”

女子一笑:“我们獠濮不会见死不救。”

“你是濮人?”

女子目不斜视道:“怎么,不可以?”

“你还没说怎么知道那么详细。”

“三国灭庸,清点籍策,微族谱为萧人所得,收于府库之中。日久生尘,小女子曾随阳府君若入府,侥幸看过,故而知之。眉君,传国在一日则君危一日,不若捐出以保性命。”

微眉施了一礼:“先人遗物,虽死不能易主。我早已将其藏匿于无人之所,纵死也不会说。大不了让它永不见天日!”

女子道:“如此便好,只消传国不为萧王所得,便是毁了也无妨。”

微眉感激道:“多谢姐姐相救,在下微人眉氏,避难改姓张,字士义。敢问姐姐仙名。”

女子笑笑:“我叫竹於獠(lao),你再叫姐姐,我就真打你了。

微眉一窘,解释道:“在下孟浪了,习惯一时改不过来。”

竹於獠善意笑笑也不介怀,转过头对他道:“天色已晚,不如先找地方栖宿,明日再想办法。那奴隶就扔这儿吧,带着累赘。”

她忽然警惕起来,止住脚步,悄悄打了个噤声。

侧耳细听,耳畔果然有些异响。她打了个手势,蹑着手脚向异响处走去。忽然跃出,却看见一只老鼠正在翻吃杂物,见有人来,嗖的一声不见身影。

女子笑了笑道:“濁都富庶,连鼠辈都这么肥硕么,奴隶带着吧,别给老鼠吃了。”

饶是女子脸皮够厚,在微眉将她领至歇息处时,还是忍不住脸红了一下。

微眉带她去的地方是女闾,那是一片单独巷子,里面有无数因各种原因被迁进来的女子。白日里官家供给她们衣食,每至夜里,则须婉转承欢,曲意逢迎,然后征夜合之资以为国用。

士民多称之为娼寮,里面女子,则唤之为娼女。这是黎朝很普遍的一种现象,每至夜里,女闾中交合之声不绝于耳,端的是欢好无休,淫靡不堪。

女子轻咬下唇,看了微眉背后的奴隶一眼,然后方才跟上去。

开门的是个很年轻的女子,横波醉眼,俏脸含春,纤袅细腰,丝罗青裙,肤白犹胜山间雪,玉面冰肌点檀唇,姿容曼妙,竟是佳人。

见是微眉,她糯糯软软道:“士义,这么晚了还来干嘛,都夜禁了。”

微眉道:“有人砸了我屋子,所以来这儿躲躲,阿蓿,今晚没人吧?”

骆蓿微微摇头,把他们引了进去:“我这地儿小,只有卧室和灶堂。”

微眉一阵为难,谁知竹於獠很大气的说道:“不用管我,你俩径去休息。奴隶留这儿吧,我略通医术,给他瞧瞧伤。”

说着盈盈对女子道:“姐姐,烦请生火烧两釜水,再找点细麻布来。士义兄,烦请将环苟刀借我用下,它看起来比较顺手。”

微眉略一迟疑,这才把手中刀放下,而竹於獠将剑递给他,同时叮嘱道:“拿着防身,若有意外就各自逃命,明天日落时在东门取其。”

微眉点点头接过配剑,等阿蓿备好诸物,就搂着她的腰,摇摇摆摆进屋了。

女子深吸一口气,先将麻布放到沸水中浆煮,捞了一片用刀割成小细条,瞪了欲言又止的奴隶一眼,低声道:“闭嘴!”

她把小布条塞到奴隶耳中,自己也塞了两片,撕开他被烧的半焦的衣物,借着旺腾火光,仔细察看。

饶是女子见惯死人,乍一见仍忍不住心跳。奴隶伤口密布,皮肉外翻,如今早已经化脓。黑红带黄的脓血欲流不流,白惨惨的蛆虫在内蠕动,显然已将他的身体当作沃壤。

伤口共有十多处,或划破皮肤,或深可见骨,或连皮带肉的削了下来,此外还有野兽的抓挠啃噬。过多的失血和痛楚让他气色极差,唇无血色。灼伤有三四处,后背像被什么砸过,燎伤了大片。红灿灿黑乎乎的,似还能能闻到当初的焦煳味。

女子摇了摇头,盛了碗水晾着,在地面铺上干净藤簟,小心翼翼将近乎全裸的奴隶扶了上去。她从包裹中取出各种药物,又盛了半盆热水,把手伸进去泡了一阵。饭盂用清水濯洗,扔进连株香艾,然后倒上开水,将开水中将布条一一捞出,晾在釜壁,环苟刀架火上烧红,递给奴隶一个布团:“塞嘴里,别喊疼。”

奴隶接过布团,却置在一旁,冲她摇了摇头。

女子耸耸肩不予理会,把水递给他喝了后,才开始就着火光开始清洁。

产自百濮、千金不换的山漆粉不要钱般倒在他的疮处,女子又从釜上取了块儿麻布拧干,蘸着泡过香艾的水细细擦洗,她的动作轻柔小心,仿佛眼前是掌中一片随时会化的雪花。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站起身来,冲隔壁吼道:“你俩能不能小点声,塞了布我都能听得见!”

隔壁确实有怪声传来,嗯嗯啊啊,时高时低的。

女子吐了口气,添了柴拨亮火光,重新洗手后取过环苟刀,冲奴隶扬了扬,示意要割除腐肉。

腐肉方除,便及新肌,脓水流尽,就是鲜血,无边的痛楚传来,侵蚀着奴隶的精气神。豆大汗珠不断从他脸上滑落,面目狰狞到了扭曲,他迅速将布团塞进嘴里用力咬着。

涔涔冷汗从女子额头滑落,她无暇去擦,任由汗水落在席间衣上。双手既巧且稳,略无微颤,一点点清理着奴隶身体。可伤深见骨之处,脓发内里,蛆附骨上,纵使巧手也不能及。

她略一犹豫,用嘴一点点将之吸吮出来。

刮肉除腐,敷药包扎,伤处一一被处理干净。

雄鸡唱白,东方欲晓,她忙活了将近一整夜。

汗水粘着湿发沾在女子额头,脸色惨白模样,犹胜骆蓿几分。她摇摇晃晃的扶案而起,看着窗外欲曙天色,淡淡道:“你身上真是臭死了。”

她忽然止住话头,转过身看着刚刚出来,神清气爽的微眉,微笑了笑:“你起了?”

微眉看了奴隶一眼,应道:“竹於姑娘忙了一宿?”

女子耸耸肩道:“是啊,救人一命,积点阴德。”

她忽然想起什么,走到男子身前,慢条斯理的将药品收起来,淡淡道:“你不也忙了一晚吗?”

“咳咳!”微眉尴尬的摸摸鼻子,神色中却颇有些自得,“姑娘医者仁心,回春妙手,在下拜服,可还请口下留情。”

女子横了他一眼:“女闾之间,你似乎很熟,看来算是常客了。”

微眉嘿嘿笑道:“只和阿蓿相熟而已,我的事她都知道。”

“包括那个?”

微眉然道:“倒有跟她说过,说若头戴王冕,就纳其为妃,奈何人家只为青蚨。”

女子笑笑,将环苟刀擦净还了给他:“我至濁都之时,便在西门人少处赁了几间房屋,也还算隐秘。张兄如若见信,先搬去躲藏一阵如何?”

微眉点头道:“那就多谢姑娘了,我去和阿蓿道别。”

看着微眉进门而去,季萧余光瞥了眼地上的奴隶,挑眉道:“想吃什么?”

奴隶讪讪一笑:“萧萧……”

女子横了他一眼道:“我姓竹於,想吃什么快点说,我都快臭死了。”

奴隶道:“春水方生时新茶可有?“

“没有。”

“秋风乍惊时蜜柚可有?”

“没有。”

“那还问什么,随便给我带点就行了。”奴隶无所谓道。

季萧瞪了他一眼:“我有荆笞一百,秦五羊你要不要吃?从现在开始,你叫竹於丑。”

她顿了一顿,补充道:“醜秽的醜。还有别装歪嘴了,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