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致远不知道张亦琦怎么了,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反应,他走到她身边,蹲下来,轻轻问道“张姑娘,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张亦琦无意识的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怎么就到了一千年前的齐朝,这个噩梦真的就醒不来了吗?
崔致远还想要接着说什么,一个侍卫快跑过来,行礼后说道“中郎将,殿下刚刚在找您。”
崔致远闻讯站了起来“殿下有说什么事情吗?”
侍卫回答“没有。”
崔致远又担心地看了一眼正在呆坐的张亦琦“知道了,你在这里看着张姑娘,有什么事情立刻告诉我。”
说罢,崔致远上马,向军营方向驰去。
就这样张亦琦从中午坐到了晚上,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宵禁,侍卫忍不住提醒道“张姑娘,马上就要宵禁了。”
张亦琦还是坐着,毫无反应。
侍卫又轻声唤了一声“张姑娘?”
张亦琦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四周,没错,真的没错,她就是在齐朝,她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哇的一声,她哭了出来。她刚来到这里时她没哭,差点被一箭射死时她也没哭,可是,现在她哭了,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她会来到这里,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切,只有一个她。
侍卫被张亦琦突然的情绪吓到了,得着人告知崔致远,自己在这里守着。崔致远策马过来时,张亦琦还在放声大哭。
“张姑娘,张姑娘。”崔致远也不知道张亦琦怎么了,明明是一路上勇敢机智又沉着冷静的姑娘,能出手救欺负老弱的恶霸,也能十分熟练地医治伤兵,虽然性格上有些傲气,但应当是一个心志坚定的人,怎么会看了一眼玉门关后崩溃至此呢?
张亦琦哭了好久,她也好久都没这么放肆地哭过了,哭到最后眼泪都没有了,她剧烈的抽泣着。
“张姑娘?”崔致远又试探地叫了她一下。
“崔,崔,崔将军。”张亦琦哭肿着眼睛看着他,声音哽咽,“我回不去了,我回不了家了。”说到这里,眼睛一热,眼泪又流了出来。
崔致远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又不能让她继续哭下去,他吩咐侍卫找了辆马车过来,把张亦琦在驿站安顿了下来。
大约是哭累了,张亦琦到驿站时已经睡着了,这一夜张亦琦又回到了那个冬至晚上,北京很冷,她跟完最后一台急诊介入手术,其实已经很晚了,但是她还有细胞实验没做完,还要去实验室做实验,本来她是可以明天再做的,但是如果今晚做了,明天就可以看到结果了,从小就是学霸的她,自律性极高,今日事绝对今日毕,她深吸一口气,来到医院对门的便利店买了一个饭团,大概是天气极冷的原因,心梗的人特别的多,她今天忙到从中午到晚上都没有吃饭。做实验也是体力活,还是得先填饱肚子。她从便利店出来,手里拿着热乎乎的饭团,又是一阵狂风刮过来,她差点没站稳,医院旁边的马路在白天总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而半夜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冷风如刀割一般,吹得她脸疼,她低头快速地穿过马路,然后她好像撞到了一个什么坚硬的东西,接着她有感觉到像是一座山压在她身上,连她胸腔里的气体都被压出去了,她不能呼吸了,奇怪的是,没有那种剧烈的疼痛,她感觉她已经从她的身体里剥离了出来,甚至不受地心引力的控制。她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切。
她听到有人大喊“撞到人了!”她看到撞倒她的土方车司机跌跌撞撞地从驾驶室出来,这是一辆运垃圾的土方车,只有在深夜才能进城行驶,她被医院的保安,还有司机抬到急诊抢救室,她的胸廓已经被压瘪了,眼角,鼻孔,耳朵,嘴角都有血流出来,耳边是一阵忙乱的声音,后来嘈杂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的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刺得她不得不睁开眼睛······
今天天气极好,阳光直射张亦琦的房间。她揉了揉胀得难受的眼睛,坐了起来,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但是这房间的摆设和她之前住的驿站很相似,大概这又是一家驿站。她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从二十一世纪来到一千年前的齐朝了,因为她死了。她死在那个寒冷的冬至的深夜。甚至,那天她一口饭热饭都没吃上。她记得那天其实是周末,她本不用跟手术的,她是毕业后的第一年,并且是以卓越博士的头衔毕业的,为了能学会手术,她一有机会就会进导管室,为了能做出科研成绩,她下了临床就会直奔实验室,如果她那天没有跟手术而是选择白天做实验,或者那天她跟完手术直接会宿舍休息,她就不会被撞。她不知道后来是怎么样的,大概率她已经死了,那她的爸爸妈妈呢,她是独生女,她死了,她的父母怎办?就在那天中午,她还在手术间隙跟他们讨论要去西北大环线走一趟,她列了沿路的景点,就有玉门关。她爸爸还跟她说其实有两个玉门关,有一个玉门关已经被水淹没了。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的脑子里才会有玉门关这个执念。
想到父母辛辛苦苦养育自己二十多年,自己却如此不负责任的一死了之,父母有多可怜,他们这一辈子最后落得个白忙活。平时对自己特别疼爱的奶奶和外公外婆年事已高,不知道能不能承受起这个打击,人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一股锥心之痛再次袭来。张亦琦无处可逃。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张亦琦没有理会。
“咚咚咚”那人继续再敲。
张亦琦还是没有理会。
索性,那人就不敲门了,他直接推门而入。崔致远到底是不太放心,今天忙完公务后他还是决定来看一看。
一推门就看见眼睛已经肿成核桃的张亦琦又是坐在床上发呆,和昨日不同,她今天似乎毫无生气且面如死灰。
“张姑娘”崔致远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人回答,沉默良久,久到崔致远已经不想知道答案了。
“崔将军”张亦琦轻轻地叫了一声他,声音沙哑,“你知道人死以后会去哪里吗?”
崔致远看着她,回答道“子不语怪力乱神。”
张亦琦冷笑了一下,“孔子不语,是因为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没死过。我知道,原来人死之后会进入轮回。带着所有的记忆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然后孤独地活着。”
张亦琦又在驿站里趟了好几天,甚至她又想到了死,可是她死了又会能怎么样呢?还能回去吗?二十一世纪的她大概率是已经死了,按照时间推算,她已经被火化了,估计坟头草都郁郁葱葱了。可是在这个世界,她确实又不想活着。她脑子飞快计算着,如果她死了,要么就回到二十一世纪做阿飘,这样还能陪在父母家人身边,其实也还不错,已经是目前这个局面最好的结局了,但是如果她做不了阿飘呢?又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呢?另一个时空万一比现在还糟糕呢?生命只有一次,她已经死过一次了,不能轻易的死第二次。就像考试的时候,如果不是非常确定的答案,她绝对不会更改第一次的选项。最后,她好像只能在这个时空里做一个行尸走肉。想到这里,张亦琦再一次的万念俱灰。
“咚咚咚”又有人敲门了。
“请进!”张亦琦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崔致远又来看她了,自从他上次走后已经好几天没来了,倒不是他不想来,只是这几天边境并不太平,前一段日子又有一小批吐蕃人多次骚扰延边的村落,他率领了一队人马去前线作战了,昨日凯旋,今日便来瞧瞧她,此外他还想请张亦琦跟他去一趟军营,因为随他一起去前线作战的沈冰洁背部受了刀伤,沈冰洁实在太能忍了,一直没有说受伤的事情,只是她回到军营后,突然高热晕倒,背后被一大片血迹染红才知道她受伤了。沈冰洁是两年前被广陵王救下带进军营的,军中人皆知沈冰洁是萧翌的人,从上到下都不敢怠慢,这次她背部受伤,可她毕竟是个姑娘家,随行军医皆为男人,崔致远建议可以请张亦琦过来给沈三娘疗伤。萧翌才想起来还有张亦琦这么一个会医术的女子。虽然军营禁地,旁人不能随意出入,但事急从权,又在他眼皮子底下,纵使张亦琦是细作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虽然张亦琦还是卧床,但是崔致远见她气色比前几天好太多了,精神也恢复了一些。便开口说明了缘由。
“好,待我洗漱后就跟你去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