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做了个很怪的梦。他梦见英子来找他。
梦里的她这次没哭,还笑着跟他说了很多话。一只浑身白毛的小兔子突然从草丛里蹦出来,他过去寻着。一转身,英子却不见了。
他疯了一样的去追,终于让他追上。却来不及高兴。英子告诉他,她要给别人做姨太太了。又是一双泪眼,但这次他看到眼泪后面,不是为别人的故事伤心,而是面对无可奈何的命运时向死的决心。
福生忽然从梦里惊醒,脑门上全是汗。还好只是一场梦,他悬着的心落了地。却再也睡不着。
竖起耳朵留心听听,外边什么动静都没有,连经常在夜里光顾的山风也消了声,整个安静的出奇。
他心里想着,大概对“老十三”的审讯惩治已经结束了,明天一早他就去打听一下,看看人怎么样,是死是活。
天快亮的时候,他却睡着了。等他再次醒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老十三”死了,还疯了告发她的四姨太。
四姨太因为目睹了“老十三”被虐打致死的整个过程,精神大受刺激,变得疯癫起来,逢人就讲她所见的可怖血腥的场面。
从她那些乱了顺序的话里人们知道,“老十三”是受了很重的罚才咽气的。
她被剥光了衣服,搁在一个半人多高的木头三角锥上,手、脚在下面绑住,屁股被锥角高高顶起,这是专为羞辱人的设计。
这样晾了一会儿,宋靖让她说出奸夫,她不肯。他就开始折磨她。
几个老妈子一齐动手,往她的屁股中间灌辣椒水、塞珠子,直到塞不动,就开始在她屁股上扇巴掌,血水混着辣椒末流了出来。
“老十三”已经哭的透不过气,一张娃娃脸憋得通红,但她就是不松口。在她拼命挣扎痛哭流涕的同时,夹杂着各种叫骂和讥笑。
后来又用棒子打、用鞭子抽、拿针扎,数不清“老十三”晕过去多少次,每次都被凉水泼醒,接着受折磨。她始终没有说出跟她相好的那个男人是谁,直到她没了生息。
死了的“老十三”终于摆脱了三角木锥的束缚,老妈子们像丢抹布一样把她丢在地上。宋靖早就厌烦,他抬起锃亮的皮靴在她身上踢一脚,骂着“贱货”出去了。
几天后,当福生再次看到“老十三”时,她已经被倒挂在城门口,一只脚上拴着从上面垂下来的绳子,浑身没有一块好地方,血肉经过风吹日晒,黑成一片。惨不忍睹。
又过了几天,“老十三”的尸体不见了。宋靖派人全城搜查,他想应该是那奸夫偷走了尸体。找到“老十三”也就找到了他的“绿帽子”。结果尸体没找到,却发现了“老十三”的坟墓。在那个新起的坟堆外,躺着部队的司务长,人已经死了。
司务长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跟谁都不犯过节。还心善,经常拿一些灶上不用的菜根烂叶做了粥汤,去救济眼看要饿死的穷人和乞丐。
日本人袭击之后,下面村子里的人都挤进城里,慌了大片的农田。粮少了,吃粮的人可没少。粮价翻了几番,更多的人上街做了乞丐。司务长可怜他们,经常想着法的帮助他们。
可谁都想不到,就是这个老实本分又心地善良的人,给他的长官戴了绿帽子。
眼下宋靖终于凑齐了这对“奸夫淫妇”,虽然人都死了,他还觉得不够解气。他把坟墓挖开,刨出“老十三”,连司务长一起,挂到城门口。只是转天他们又都不见了。这次宋靖掘地三尺也没能把他们找出来。
后来疯了的四姨太也不见了。有人说她被宋靖关了起来,有人说被卖去妓院,还有的说被杀掉丢去乱葬岗。总之,她彻底从人们的眼巴前消失了,没人知道她确切的去处。
这件事在府里紧张了一阵,人们不敢大声说话,走路都轻轻的,生怕被折磨死的人变成厉鬼回来寻仇。更怕看到那位活生生的长官。
在他们看来,宋靖比地狱的恶鬼更残暴恐怖。就连平日为他争风吃醋的那些姨太太们也都不敢傍前,生怕哪句话不对他的心思招来灾祸。
但日子还得过下去,时间像小河里的流水,带着飞花和落叶静静的细细的流下去,脏污腐败都沉到水底。
人们大多是容易忘记的。不久府里就又热闹起来。姨太太们重新支起牌桌子,噼啪的碰着,大声的嚷着。而“老十三”和司务长的事成了偶尔在他们嘴边徘徊的过往。
“那对糊涂人啊!”仅此而已。
当她们偶尔想到人生时,她们想到的是,别人的情长在别人心上,别人的恨埋进别人的坟头,谁与谁都不相干,到了一死,魂飞魄散,就那么回事吧。人生是用不着她们去想的。
福生却没有那么快放下,司务长他打交道不多,但“老十三”是经常见的。在所有的姨娘甚至府里所有的女人中,她是顶可爱的一个。
她从不跟其他女人那样挑逗摸索他,也不拿黄话编排他。她很美,美得很干净,像天上的月亮那么样不染浮尘。他喜欢跟她说话,喜欢听她亮而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