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京皇城西南两百里,落英坡密林,夜半人酣。
周宴宁气喘吁吁地在密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逃着。
雍容繁复的发式已散落大半,珠钗银钿业已掉落干净,只有鬓角颌下还残留着脂粉的影子,精美华贵的宫装遍布泥斑。
犹如丧家之犬的模样,全无武朝大长公主的半分仪态,而这一切,她都无暇理会。
身后此起彼伏的追喊声,犹如索命的符咒,一次次逼近,又一次次被她甩开。
落到如此境地,只因“弑君篡位”未成。
“父亲!”
这一句呼唤伴随着磕头的声音,犹如万斤巨石,重重地砸在宫殿的地上,也砸在她的心上。
这是皇帝周玺对丞相宋俨的称呼,而宋俨竟坦然接受!
他一介臣子,怎么敢?
宫宴之前,她只是想先去看看周玺,然而,门内那一幕,始料未及。
她的玺儿,武朝的皇帝,正匍匐在地上,对着宋俨行人子大礼!
只当自己眼花,几番确认,终是不能如她所愿,这样的场景更是不能接受。
她颤抖着手指,指向怔愣在场的二人,几乎稳不住自己的身形。
“你,你们……”
唇瓣抖动半天,也只勉强挤出这两个字,余下的,再不能多说一个,她实在找不出任何一个合适的词句来表达此时的震惊。
拼尽全力为周玺扫平叛乱,夺回江山,重新交还他的手上,如今他有何苦衷,竟对一个臣子这般?
或者,他真是她的玺儿吗?
她不敢多想。
当宋俨的剑,利落狠绝地刺来时,周玺毫不犹豫以身挡剑。
那份决绝,不似作假。
当周玺带着重伤的龙体,死死拖着宋俨追杀的脚步,让她快走的举动,更让她动容。
能为她做到如此的,不是她的玺儿又能是谁?
周玺说:“放心,他不会杀我!”
宋俨真的不会杀他吗?仅仅因为他是帝王,还是哄她离开的借口?更或者,真如她见到的那般?
……
无数问题交织成团,剪不断,理又乱。
周晏宁一时六神慌乱,一手扶持他们姐弟至今,如师如父的丞相要杀她,她的玺儿为了护她,身受重伤,她该相信谁呢?
没有时间容她去细细思考,这一次,她选择当逃兵。她要先活着离开,只有活着,才能找出真相。
趁宫中之人还未反应过来,趁机逃出皇宫,一路向西南而去。
那里,曾经有视她如己出的师父,还有待她如亲手足的大师兄,那是她的家。
直至逃到皇城西南两百里的落英坡,跟随她沙场数年的坐骑\u001f——追风,因力竭被射杀。
弃马避道,往密林里逃,是唯一的选择,如此,或许还能挣得一线生机。
新年伊始,京都的严寒还未褪去,如漆如墨的夜色不见半点星光。
豆大的雨滴,密密麻麻,毫不客气地砸来,冰冷,生疼。
雨水落在头上,又顺着发丝流到脸上,刺得眼睛阵阵发酸,周晏宁只能半眯着眼睛,摸索前行。
身侧草木,虽已枯黄,但横溢的枝条如刺如剑,让本就疲累至极的身体伤痕累累。
雨声,风声,脚步声,粗重的喘息声,树枝划破衣衫的撕裂声,身上枝条抽打声,声声交错,渐渐麻木着周晏宁的神经。
锦团密绣的冬季宫装,不知是浸透了雨水还是汗水,湿哒哒的贴附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