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龙抬头。
暮色里,小镇名叫泥瓶巷的僻静地方,苏尝轻搓手指,点燃了手中那根蜡烛。
烛火轻轻摇曳,为这简陋的居室披上了一抹柔和的光。
就在苏尝一手持蜡烛,一手持桃枝,准备按照小镇习俗进行驱赶毒虫的仪式时。
房门却被人敲响。
敲门的人下手极轻,好似轻风裹挟枯枝轻击门扉一样。
如果不是苏尝感受到了门外那道熟悉的心流波动,他恐怕都以为自己听岔了。
他轻叹一口气,放下桃枝,护着手中摇曳的蜡烛来到老旧的木门前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位孤苦伶仃的清瘦少年。
对方看着开门的苏尝,眼中闪过一丝由衷的喜悦。
随后他又看向后者手里摇曳的烛光,脸上又浮出几分拘谨和赫然,
“苏尝,我想借……借一下蜡烛。”
“陈平安,我不跟你说过了吗?你帮我从山上砍新鲜桃枝带回来,我给你蜡烛和馒头做报酬。”
看着模样极可怜的少年,苏尝却皱起了眉,一点都不客气的大声训斥着对方,
“结果你昨夜偷偷把桃枝放在我门口,今天一天也都不来找我拿东西。
要不是齐先生今天非要留我跟李宝瓶一起在学墅里抄文章。
我早就想逮着你当面问问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苏尝?”
“没有没有,天地良心,怎么可能!”
陈平安看着眼前这位比自己清俊许多的同龄人使劲儿摇了摇头。
他当然不会看不起苏尝。
与之相反,陈平安内心中极其感激这位跟他一样从小父母双亡的泥瓶巷邻居。
虽然苏尝总是毫不客气的让他帮这忙帮那忙,但每次也都会给他一些合理的报酬和补偿。
一开始陈平安就发觉了,苏尝是在有意的接济自己。
只不过这种接济,藏在日常琐事的帮忙里,藏在时令节日的委托中。
不涉及一个铜板,一角碎银。
但有那一碗稀粥,一个馒头。
涓流潺潺。
润物无声。
像极了学墅中的那位先生。
“既然不是,那就把这蜡烛拿上,这馒头也是!”
苏尝又从怀里拿出一个用废纸包好的馒头,
“这都在我怀里暖一天了。我现在倒是不怕它凉,就怕它腌入墨水味了!”
陈平安瞧着那用来裹馒头的练字废纸,忍不住咧嘴一笑。
他早就想问苏尝,一直以来是怎么面不改色的把用心临摹的字帖说成废纸的。
只瞧外露的那几个大字,他不上学,都感觉写的极好。
比之前更好了。
在读书写字方面,苏尝确实比他有天赋的多。
就像在窑口烧瓷上,刘羡阳比自己有天赋一样。
这都是陈平安承认的事情。
他不羡慕,反而觉得很开心。
“笑什么笑?反正你也不上学,能这样多吃到点墨水也不错了。”
苏尝白了陈平安一眼,
“要是还吃到点别的味道,那可就不怨我了啊!是你自己来太晚了!”
陈平安摇了摇头,弯腰把放在墙根的那只鱼篓递了过去。
白天他无意间看到有个中年人,提着只鱼篓走在大街上,捕获了一尾巴掌长短的金黄鲤鱼。
鱼在竹篓里蹦跳得厉害,陈平安只瞥了一眼,就觉得很喜庆。
于是陈平安开口询问,能不能用十文钱买下它,中年人本来只是想着犒劳犒劳自己的五脏庙。
对方眼见有利可图,就坐地起价,非要三十文钱才肯卖。
陈平安最终还价到二十五文就给买了下来。
其实陈平安是想要还价到二十文乃至十五文的。
但是一想到这是要送给苏尝的东西,又怕纠缠久了被别人买走,陈平安就咬牙用二十五文给买了下来。
掏钱的时候心疼归心疼。
但陈平安自己心里清楚,如果不是苏尝细水长流的接济。
自己这个总是帮忙,其实是被人帮的人,也未必能省出二十五文的闲钱来。
而且只有带着这只鱼篓和鲤鱼,他陈平安才敢不羞不愧的来借蜡烛。
而不是像昨夜一样,偷偷放下桃枝,再偷偷离开。
像个什么也没偷,但却欠了无数债的贼一样。
他人的好意并不理所当然。
哪怕自己平常也付出了一点劳动的汗水。
但陈平安还是会在心里问自己一句。
凭什么是自己?
凭什么苏尝一直帮自己?
如果这个问题都视而不见,问心有愧的他,觉得自己是没脸去坟头那边见爹娘的。
苏尝看了一眼篓中那条金灿灿的鲤鱼,又看着眼前面庞黝黑,眼神诚恳的少年。
这次他没有叹气,而是直接了当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