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贾谊《过秦论》
“今西夏盛,招兵买马,欲犯我西疆。试言之。”
“臣言:
国之本者,在于威、决、仁、明四字。昔一朝之覆,无非内忧外患者也。内忧在乎仁、明,上无仁,以致民怨;上不明,以致贤不能用。民怨而不用贤,则反。外患在乎威、决。国无威,以致纳贡积贫;帅不决,以致失地,积贫而失地,则进犯。
一曰立威以备战,战则用武。我朝非无兵无将也,乃无用武之时也。辽、夏、蒙古诸国,进犯则纳贡献城,是故敌愈强,我愈弱,则愈无威。我无威,则敌愈欺我。二国之交好,在于钱货之通,商贾往来。若岁纳币让土而和,是何异于称臣耶?
今宜秣马厉兵,征复失地。以此立威,使我军将帅不畏战,使敌国纵不畏我,亦不敢轻视也。立威之后,再议岁币之事,此即为我朝之求和之诚心,而夏亦不敢妄动也。
二曰谏上以仁、明。当今之朝,新旧之争常有。依臣之见,法者,乃以仁政、恤民为本。百姓安居、市贾乐业,其法则善也,无关新旧。宜采两家之长,共行一法,勿使殿陛之下,君子互争,小人相阋。
至于治国之术,臣才疏学浅,不敢妄言。常言道,国富则兵强,边疆之弱,虽在无威,亦在于国贫也。如今朝中,不乏尸位素餐之流,军中亦有体弱不能战之辈。不胜其职者,军中之老弱,咸宜免其官职,削其俸饷,此之谓“冗官”。各地修桥铺路,辟田造堤之流,宜遣密使往之监工,可节开支。此之谓“冗费”。
若舍“冗官”“冗费”,则国富,国富,则兵强,则无惧于四夷。”
荀绍玉写完之后,揉了揉有些酸痛的手腕,抬眼向前望去。
今年的殿试人数又要比以往多,他坐在靠后的位子,抬眼一瞧,应该有四百多人。福宁殿上,是去年才即位的小皇帝,今年方才九岁,由太皇太后高太后听政。皇帝旁边,立着几位紫衣宦官,算是监考官。皇上面前摆着个香炉,香已经烧了多半了,烧完便是考完,但大多数考生都没有停笔。殿试不允许提前交卷,荀绍玉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卷子,觉得已经没什么可写了,他就把笔悬了起来,静静等着考试时间结束。
考生是安排好座次的,整个福宁殿上摆放的桌椅文具数量也都是固定的,荀绍玉身边这张桌子却没有人坐,昨天考墨义和诗赋时也是如此。真是奇怪,殿试可是人生头等大事,若是缺考,要再等上三年。
不出所料,策论考的是对西夏的方略。只是这类题目,无非两种态度:战与和。休说当今举人,就是让温嫂来了,估计都能说上两句。这样一来,考生们拉不开差距,虽说也会排个名次出来,但一念之差,就是状元和落榜的差别。不过考都考完了,再多想也无益。他心中就又挂念起梅絮来。
今日是三月二十六日,他跟梅家父女约定的是四月带着聘礼去洛阳,商议成亲之事。聘礼的话,妹妹荀惠已经答应替他准备,他不必东借西凑了。对于他这个妹妹,荀绍玉一直觉得有些亏欠她。这些年来妹妹不让他插手店里事务,也是为了让他能够专心读书。今日殿试已毕,他自觉答得还不错,也不算辱没了妹妹这些年的照料。
他想着想着,就听见宦官的喊声:“时间到——诸生停笔——”
随后,便有一队宦官从殿前的屏风后走出,过来收卷。荀绍玉把自己的试卷上交之后,就从东华门出了宫,日头已经偏西了。他见曾迁正坐在对面的万裕茶楼的台阶上,正想打个招呼,才发现他正和一个戴着斗笠的女子说着话。荀惠已经跟他说了,不在外面等他,他也就没四下寻找,直接往金梁桥街走了。
店里并没食客,朱玉和荀惠正坐在一张方桌边吃面,荀惠正跟朱玉说着些什么。见他进来,荀惠忙起身来迎:“哥哥,考得怎么样?”
“尚可。”荀绍玉点点头,“吃什么?我可饿了。”
“我不知道哥哥多久回来,就没做。哥哥想吃什么,我亲自去做。”荀惠笑道,“今日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荀绍玉看了看朱玉,只见朱玉眼睛红肿,显然刚刚哭过,正在默默吃面。他把荀惠拉到一边,小声问道:“朱大嫂这是怎么了?”
“今天董大人派人过来,叫朱玉姐去开封府一趟。结果是郑伦大哥死在了大牢里。”荀惠也偷瞄了一眼朱玉,小声道,“偏偏是赶着我不在的时候来的,害得我担心死了。”
“那她肚子里这孩子……”荀绍玉叹了口气。
“她说,生下来再说。”荀惠还是把话头掰了回来,“哥哥,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随便吃点就成,别麻烦了。”荀绍玉给荀惠理了理头发,“辛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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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嵩收了书摊,自己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今日说书时,他一直在留意香染街里面的动静,但却什么异样也没有。他昨天只是无意中在香染街闲逛,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就被人拉进了院子,还以刀兵威胁。看来香染街那带牛棚的小院果真有问题,而且和徐屠户私卖牛肉之事不无关系。
只是对方手上有刀,祁嵩没法与其对峙。那汉子还以他的妻儿作为威胁,让祁嵩少管闲事。祁嵩虽说没考过功名,但也读过不少书,知道礼义廉耻。就算无关礼义廉耻,祁嵩知情不报,若是事后此事败露,他也是重罪。
不过现在,如何保证妻儿和自己的性命,又要无愧于礼义廉耻,让祁嵩很是头痛。他不敢直接去开封府报官,毕竟不知道对方虚实,若是他前脚踏进开封府,后脚自己妻儿就被贼人所杀,倒是空落一个深明大义的名头,这辈子却也没什么盼头了。
祁嵩一边想,一边拐进了家所在这条巷子。家中还有炊烟,倒是一伙守信用的贼人。祁嵩不禁暗暗自嘲。
祁嵩进了屋,关英的晚饭也做好了,他便同关英和儿子一起吃饭。儿子很快就吃完,进了屋。祁嵩从酒缸里舀上了一碗酒,边喝边发愁。
“你是在想牛肉那件事?”关英瞧见他这副模样,关切道。
“没什么,你莫担心。”祁嵩摇头道。
“我还不知道你?有什么事就说,莫在心里憋着。”
“是。”
“那徐屠户瞧着就心术不正。我听人说了,私杀耕牛是重罪,那天天快黑了,我去买肉,也没仔细看,他就把牛肉充猪肉卖给我了。”
祁嵩没作声,仍默默地吃着。不论是从口感味道,还是产量,牛肉都要比猪肉高贵得多。从来都是以次充好,哪里有以好充次的道理?除非这肉本来就来路不明,不能光明正大地卖,才伪装成猪肉来卖。这样一来,吕慧娘也曾提到,徐屠户让人去香染街找他,加上香染街遇见的那拿刀胁迫他的壮汉,这样一来倒是全都说得通。
只是此事,祁嵩到底怎么收场才好?他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想了很久,却还是没什么头绪。
等他吃完了饭,关英把碗筷收走了去,祁嵩只觉得有些憋闷,便大踏步走出门去,在街上闲逛。
时候不早了,街口不远就有一小片夜市,多是卖一些小吃。一边的肠粉摊上,祁嵩瞧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正坐在摊子上吃肠粉。祁嵩认得,这孩子姓杨,在城东给慕容递铺送信。因为生得胖,大家都唤他杨墩儿。说来也怪,杨墩儿每天都来回送信,却还是瘦不下来。
杨墩儿那桌边还有个大竹篓,上面盖着毡子,但只见里面扑腾,似乎是些活物。祁嵩坐到那桌子对面,笑道:“墩儿,认得我不?”
“祁大伯。”杨墩儿抬头瞧了他一眼,仍低头吃粉。
“你这竹筐里是……”祁嵩掀开毡子瞧了一眼,只见里面是半筐活鱼,瞧着不大,但都还在活蹦乱跳,瞧着鲜嫩无比。
“这是我今天刚打的鱼。”
“你不是在递铺送信吗?怎么还打鱼?”祁嵩笑着拍了拍杨墩儿的肩膀,别看他今年才十一二岁,却已经比有些成年了的书生还要壮实了。
杨墩儿又抬头瞅了他一眼:“送信又送不了一整天,下午有空,我就下河捞鱼。我娘病了,我得挣出来抓药的钱。”
“你娘病了?病的重不重?抓什么药?”
“娘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大病一场,我都习惯了。”杨墩儿仍吃着粉,嘴里含糊不清地道,“祁大伯,你买鱼不?隔夜就不新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