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邸的内置结构确实令不熟悉地形的人感到困扰,若沿着被打磨得发亮的缘侧前行拐角只会迎来一个又一个黑瓦红木的空厅和插满竹石的坪庭,在西蒙诺夫看来这些都毫无区别,自己身居在一个古板的迷宫之中。
吾郎犹豫片刻,点了点头,便朝着长廊的另一条踏去,这略显匆忙的脚步声倒是让这四周平添了点生气。
“要是不方便我可以先回去。”西蒙诺夫不以为然摆了摆手,但还是下意识不紧不慢的跟随着吾郎,他已经把这个年轻人当成了朋友。
后面的扫地老妇见状,刚想拦住这个外国人说些什么,一只枯黄的手便抓住了她的肩膀,老妇连忙回头,那张老态面庞映入眼帘。上杉金之助如同影子一样出现在身后,用手指抵住自己嘴唇,示意噤声。那双厚重镜片下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波动。
走廊尽头有几名跪坐着的仆人,他们似乎早已等候多时,将盛有食物的竹托盘递给吾郎后便迅速速退去。西蒙诺夫看清了那被层层叠叠的过道和屋宅包围对象——那是个相当大的坪庭。
这里既没有其他院落白沙黑石组成的枯山水,人造大理石铺成的道路间点缀着细小的砾石填充,两侧柔软的草皮上栽种着一颗颗被修剪成球形的黄杨,像是翠色的棒棒糖,早熟品种的珈蓝花将花苞紧促排列待开。照明也不再是古色古香的石灯笼,而是更具现代气息的欧式庭院灯,灯罩外雕刻着雏菊。
道路延伸的尽头,一枚透明的卵被安放在那,那是一个半椭圆形玻璃温室,隔着玻璃能看到内部蔓延着卷曲的吊兰匍茎和已经闭合的矮牵牛。
日本的国土在世界地图上显得很小,形状却曲折狭长,常年受到季风洋流影响,南方大部分区域温和湿润,但北海道地区却从十一月开始就会步入寒冬,来自西伯利亚的高压产生的极端暴雪甚至能短时间内瘫痪交通。
尽管自己身处并非北海道,但连日阴雨还是让人感到额外湿冷,西蒙诺夫看着温室内柔和的光,感到一阵暖意,那层透明的外壳好像隔绝了风雨,阻断了凉意。
突兀的风格切换让西蒙诺夫眼前一亮,这个古朴的宅邸中就坐落着这样一个现代化的区域,简直就像老僧脖子上挂着的不是佛珠,而是一条腕粗的铂金项链,这个温室便是这条项链上璀璨的宝石。
“请在外等候,这里面不太方便您进入。”吾郎转过身正想阻拦西蒙诺夫,却直直愣住。
“蠢货,我让你照顾客人,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客人想看,就该让客人进去。”上杉金之助悄无声息地杵在他们二人身后,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尾随他们到了温室入口,西蒙诺夫有些惊讶,他的听觉很优秀,居然没能注意到自己被跟踪了。
“请吧。”那句邀请更像是命令,不容拒绝。
温室内确实如看上去那样温暖湿润,映入眼帘的植物品种极为丰富,重瓣蓬松的郁金香到杂错卷叶的蕨类应有尽有。
“可惜面积还不够大,只够存一百来种花卉,每天都有专门的园艺师观察花朵健康状况进行更替。为了保持恒温恒湿,我们修了燃油供暖管道从宅邸外连接到这,不过打扫卫生确实是件苦差,有不少人花粉过敏。”金之助侃侃而谈。
“所以这里还有食虫植物对吗?我可没听说过有什么植物能吃得这么精细。”西蒙诺夫不想继续听这个小老头的介绍,用手指了指前方吾郎端着的膳食。
“您很快就会得到答案。”金之助说道。
越过前半场茂盛的植物,西蒙诺夫才意识到这个温室并非当时在正面入口看到的规则半球体,中间仍有一层玻璃隔开空间,进入第二层空间后的通道应该是直接连接了屋舍,只是被外层的瓦块木墙隐藏了起来。通道连接着一个四周封闭的房间,当踏入的瞬间西蒙诺夫就通过脚部反馈的声音判断出下方不再是常规的底层架空,而是实心的,恐怕那些看似木制的轻盈墙壁内部也灌注了水泥或者其他材料。这里到底有什么需要严密保护的东西?
“这些下人临走前居然忘了开灯,看来最近的管教还是太过宽松。”金之助有些不满地说。
吊灯的开关被拉动,西蒙诺夫心中的疑惑也迅速得到了回应,那是个女孩。
她就坐在墙边的靠椅上,一尘不染的白色衬衣下是一条浅蓝色的碎花半长裙,细若无骨的脚踝有节奏的悬空踢踏着。修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无神地注视三人,没有任何聚焦。
如果说这个温室是一颗内部滋养着花朵的宝石,那么这个女孩就是这颗宝石里最美的那一颗,孱弱、病态,却又不容忽视的生长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