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模糊的视野突然变得清晰,嘈杂的噪音被统统剥离。方秋图忽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辽阔的夜空美若画卷被繁星点缀,高昂的赞歌不绝于耳,自己站在高台之上,成千上万的人在下方拖动着什么,每个人肩上都绑有链条,在朝着前方的巨大圆月行军。密集的链条并列,自上而下看像是一张巨大的画布,在月光下,这块生硬的画布流溢着凄惨的铁光,链条的碰撞声为人群的高歌添置了最美妙的鼓点。
自己的视角还在不断往上升,刚刚的立足之处根本不是什么高台,那是一枚巨大的头颅。湛蓝的皮肤上没有一丝毛发,漆黑粘稠的液体从七窍不断涌出,那对眼球瑰丽妖异,青灰色的虹膜在不断鼓动,复杂的纹路在动态向深不见底的瞳孔聚拢。这枚巨大的断首正被放置在更为庞大的轮车上拖行,两侧巨轮被人力拉动,一往无前。
方秋图从这仍保有活力的巨大脸庞上感受不到一丝愤怒或者悲伤,而是不可思议的欢欣鼓舞。
现实中,此时的方秋图,在众目睽睽之下突破人群束缚阻挠,冲向了一辆正在紧急制动的泥头车,像是对风车进行骑士冲锋的唐吉可德……
再次睁开眼时,他已经四仰八叉躺在了医院。
以上正是方秋图联系之前来探病的丁鑫所给的线索推导出的事件全貌。
他床边的果篮和花束都插着写有祝早日康复by单位全体人员的字样。回忆期间还终于和自己老爹时隔三个月通了一次电话。
方秋图是现代发达医疗环境所少有的例子,出生那天母亲不幸难产,没挺过去,生父也不知所踪。不幸中的万幸,自己叔叔方卜旭并不是都市玄幻小说里常见的酗酒家暴或者失踪跑路混蛋,只是有些不靠谱,在随机温度冲泡奶粉和随缘更换肮脏尿布的陪伴下,他坚强活到了能说话走路的年龄。对方秋图而言,自己的叔叔大概就是“父亲”或“老爹”。
小时候听得最多的话就是老爹说儿砸,你先去你奶奶家住两天,你爹年轻时好歹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靠着一张帅脸追到你老妈,等爹忙完了工作再傍上个对我死心塌地的富婆就过来接你,咱爷俩一起过好日子。
年少懵懂的方秋图把“富婆=好日子”的公式熟记于心,在小伙伴面前没半点自卑,反而大方表示等我过上了好日子,把大伙儿都接到大房子里玩游戏,男女两两一组,男方扮演爸爸,女方扮演妈妈,我扮演你们爷爷……
值得一提的是方父在给方秋图找后妈的伟大事业上一直不忘初心,起初竟真凭着那张有几分姿色的脸吸引了几个颇有家资的女性,但都因嫌弃方秋图这个拖油瓶最后不欢而散。
后续街坊邻居又热情为方父介绍了几任对象,说是心地善良愿意视方秋图如己出,但相亲后都被方父严词拒绝,表示自己不能耽误了这么好的女人。私底下方父悄悄告诉方秋图真正理由:那几个阿姨心胸不够宽广,你爹我还是喜欢年轻漂亮且富有母性的那类身材……
再天真烂漫的童年,在没有屋顶和雨露呵护的环境下,也会有被太阳炙烤脱水的一天。随着年龄的增长,方秋图意识到自己大概过不上靠着老爹吃软饭成为富二代的日子。毕竟那中年男人逐渐稀疏的头发和藏不住的肚皮可不像那张嘴一样乐观。他也不再和同学朋友提及自己的家事,父子俩的对话也逐渐减少,方秋图毕业工作后更是能几个月不联系。
就连这次进了医院,父亲的号码被作为紧急联系人拨通后,得知方秋图只是轻微脑震荡便不再过问。方秋图醒来后父子俩的通话也只是“你没事吧?”“没事就行。”这样干巴巴的语句。
“出门靠朋友啊~”方秋图向单位送的慰问果篮伸手,想拿个猕猴桃吃。
剥着猕猴桃毛茸茸的皮让方秋图长叹一口气,富有阿Q精神的他感叹自己可真是不简单,以血肉之躯挑战泥头车,那泥头车看似把我撞进医院,但它肯定也被我过人的头脑伤得不轻,还险些摊上一条人命,反观我只是轻微脑震荡,孰强孰弱、谁是胜利者不言而喻。
思来想去,方秋图认为有些对不住单位的大伙,主任托付的工作没能完成,也不知道那些文件掉哪去了,还要以单位名义搭上个慰问果篮。
他拧着眉头,总觉得有什么遗漏的问题,主任的托付、出门、猕猴桃毛茸茸的……除了文件,还有猫!小希还被锁在自己的出租屋!
“卧槽小希!”方秋图脱口而出。
“叫我?”一旁,琥珀色眼瞳的女孩歪着头,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