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无声旅店(三)(2 / 2)这家杂志社貌似不太正经首页

可没想到的是,面前的护林员没有露出恐惧、惊慌的表情,相反,他嘴角微微翘起。

话语脱口而出,声音却难掩颤抖: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种气味?”

我的话似乎提醒了他们,他们凝眉沉思,辨析飘荡在周围空气里的气息。

头领冷静下来,他也和其他人一样陷入了思索的气氛,但显然,他的冲动更胜一筹。

一声突兀的枪响。

炽热的子弹穿过我冰凉的身躯,我倒在地上,短暂的痛苦后,我开始喘不上气。

我看见只有那个斯文男人回头瞥了我一眼,其他人都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刚刚的话,我大口呼吸,只闻到一股腐烂的气味——那大概是来自于这身衣服的原味。

我死了,但他们仍在继续。

“那股香味……好像是从这棵树里传来的?”

“这棵树那么大……应该也能卖不少钱吧?”

他们下意识迈动脚步,靠近孤零零的巨树。

他们彼此交谈,相约来到巨树底下。

接着……接着,他们不再动弹。

巨树的低矮的枝干微微震颤,灰黑色的枝干像是蓄势待发的猎手,勇敢地擒住围聚在树前面的人们,随即又高高扬起,人们被挂在半空。

他们以一种纪录片记录人类寿命历程一样的速度,红润的脸色变得灰白、衰败;而枝干上所剩无几的淡红的果实飞速地急剧膨胀,颜色也在顷刻之间变得鲜艳,赤红如血。

中枪的安格斯渐渐觉得身体不再难受,他支起身子,无声地看着同类们变成干涸的人皮,他们的白骨随着破碎的衣物还有枪械坠落地面。

很快,他又站起身,似乎对现状不明所以。

游荡在泥土之中的家伙借着落叶的掩饰,将落在地上的尸骸和衣物弹药一把抓住,带往地下深处。

安格斯也在这时一个趔趄——踩入泥土、被枯叶隐没的脚踝被某种东西牢牢握住,但它感受到了猎物的挣扎,这股抓取感在随后消失。

这时候,安格斯好像才反应过来,他的脸色闪过一丝惊恐,他远离巨树,回到他们一开始下车的地方。

安格斯选了辆车上去,他掏出身上的钥匙,刚好能插进去。

颤栗的身体还没恢复,不过护林员看起来已经恢复平静。

他发动了车,那棵静谧的宛如耐心的猎人一般的古树依然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却已经阻止不了他的行动。

而且,他不需要担心经过某棵大树时,家伙们忽然弯下枝干,将他甩起来,吸食干净后又扔在地上,被拽向地底……

安格斯心中迷茫,空落落的,似乎丢了什么东西,他回到熟悉的瞭望塔,启用了通讯电台。

“是的,我遇到了一伙盗猎分子。”安格斯做着汇报,他想把自己被他们胁迫之后的遭遇告诉上级。

可话到嘴边,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食人树?这太扯淡了!根本就不会有人愿意相信,说不定自己还会因此被上级怀疑精神有问题,从而失去工作……

安格斯选择沉默,并用这些理由说服了自己。

天色将明,安格斯又坐上车,去最开始,自己遭遇那些亡命徒的地方,找到一直等着自己的老皮卡。

他几乎是立刻拥入了老伙计的怀抱。

但这时候,森林下雨了。

行车路道的泥土有些松落,如果安格斯选择开车的话,或许会发生不必要的事故。

他选择等雨停。

淅沥的雨声构成美妙的音符,安格斯放空大脑,他随意发散自己的思维,雨中树林的几道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人影们似乎在朝他招手。

——森林里其实有不少迷路的人,或者其他:为了探险、抄近路,或者做一些不方便被打扰的事情……例如违法交易,还有的则是妄想找到报纸杂志中提到的神奇动物,好一夜成名……

护林员的职责之一就是把他们带离森林。

而安格斯眼前的人影,比起无辜路人,他更怀疑他们是剩下的盗猎分子。

人影们似乎逐渐向车辆靠近,其中一道人影显露:高大的身躯,风格统一的黑衣:毫无疑问他是盗猎分子中的一员,是被他们头领赶去另一个标记地查看情况的盗猎者之一……

安格斯猛然惊醒——如果他去往的标记地有一棵异常凶猛且诡异的食人树,那眼前的亡命徒去往的另一个标记地,会栖息着怎样的怪物?

他慌忙点火,老皮卡发出熟悉的轰鸣——但安格斯一开始选择等雨停的举措并非没有原因。

泥土塌陷,轮胎打滑,老皮卡载着他冲出车道,闯入雨林,颠簸过后,直到撞在树上才停息。

安格斯一阵天旋地转,等到恢复过来时,几道人影已经来到窗边。他低下脑袋,对雨水浑然不觉。

“嘿、伙计、你根本不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

男人脸上带着夸张的、诡异的笑:“你,根本、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

谁关心了?

安格斯狠狠推开车门,男人倒在地上,他准备逃,但男人狠狠抓住自己的裤脚。

眼见周围的人影晃晃悠悠地围上来,安格斯瞧见男人别在腰间的枪,心一横,想直接抢过来。

可手一抬,想象之中的枪却没有,只有些粘稠的污泥。

那,抓住自己的男人呢?

他依旧倒在地上,似乎不具备再起来的力气——他的大半身体融化了,就像沙子遇到水,失去了人给它塑造的形状。

安格斯来不及思考太多,他选了没有人影的方向,直愣愣地朝前奔去。

树木在他眼前摇晃,似在舞动,似在低语。

雨滴打在他身上,毫无感觉,只有冰凉。

安格斯越走越累,他觉得似乎有什么困住自己。

“……它们是森林的狱卒,有着不劳而获的野心……”

树影婆娑,雨雾氤氲,身后的树林有了活性,它们拍打面前的人影;人影们化作泥土,被树木吸食殆尽。

安格斯一路向前,幸运地发现了几辆车——那是盗猎者们的遗产,现在已无人看护。

车里有些枪械,此外还有不少从动物身上扒拉下来的毛皮和角。

安格斯停在原地,他犹豫自己是回去驾驶护林员们所使用的老皮卡,还是坐上满载财富的新车。

对此刻的安格斯来说,这样的选择无比地轻易。

毕竟老皮卡已经坏了。

安格斯坐上眼前的车,开着它,乘着雨幕前往附近的丰收镇。

枪械和毛皮令他大赚一笔,他用这笔钱修缮了瞭望塔下废弃的木屋,打算以后都住在这里。

——哦,他还换了身衣服,这身衣服比守林员的制服更加结实、保温,而且还没那股气味。

期间州卫队的人来过一次,寻找并追捕那些盗猎分子,但最后一无所获——那些亡命徒或许迷失于此,也可能早就逃之夭夭。

但知道真相的安格斯不会把真相公之于众,因为他也成了真相的一部分。

……

一晃十年。

这十年里,安格斯过得很滋润,在他认真工作下,再也没有盗猎者、盗伐者能够伤害森林。

有一场大火,发生在北边的另一片森林。州政府派出灭火队员赶去灭火,十余日后,山火被扑灭。

这和安格斯没有关系,他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去支援的十余名灭火队员为了回到密歇尔州,选择抄近道途经“迷失之森”,却在一场大雨后杳无踪迹。

州卫队来寻找,他们一无所获,只从周围人口中听说了“过去的迷失之森正在逐渐复活”的奇怪言论。

州政府发布了悬赏金,让人自发地去寻找失踪的英雄们。

安格斯有些心动。

他在这片森林待了快十年,已经快忘记自己妻子和女儿的样貌,他想辞职,但他没有钱,没法做到离开森林后还能过上美好的日子。

这笔赏金正好能解决他的危机。

“一场大雨……”

安格斯明白了什么。

他驱车赶往十年前偶然一见的古树,然后第一次靠近它。

古树像一棵普通的树,静默伫立。

接着,土地翻涌,落叶涡旋,安格斯把手伸进泥土里,取走了一样东西。

他来到森林的另一处标记点: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儿。

一座陌生的山洞坐落在这里,他看向两人大小的山洞深处,映入眼里的是纯粹的黑暗。

山洞树木的附近开始疯长,它们伸出枝干,变得越来越长,最后伸进洞穴之中,带出来的,是一具具与活人无异的尸体。

他们像是在沉睡一样,只是没有呼吸。

通过他们的衣服,安格斯知道这十七具尸体正是他所需要的。

没在意山洞周围那些枯死的树木,安格斯把这些尸体装到车上,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州政府,把这些英雄的遗骸换成钱钞。

他辞去守林员的职务,带着这些钱回到城市……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早在成为守林员之前,就失去了妻女的行踪——在自己出狱后,自己就再也联系不上她们,或许她们已经有了更好的生活。

安格斯不解,自己为什么会十多年不曾见过妻子和女儿产生这样的思念,可他没有太多的时间悲伤——他和树王做了交易,它帮自己把尸体从山洞里带出,自己则要帮树王寻找一个住处。

他看了很多,闹市区的别墅,城市的地底,郊外的乡村……说不出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些人多的地方,不好。

最后,他在满是戈壁的公路上行驶,他来到荒无人烟处,用积蓄建了座小旅馆。

安格斯成了这家旅馆的第一位客人。

入住那天,他捧着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一个巴掌大小的树根,丑陋的像是婴儿,头部还有像是鹿角一般的结构盘曲错杂地扭在一起。

安格斯把树根放在盒子里,把它安置在自己的房间、窗台边的桌上,微风吹拂,阳光耀眼,安格斯回眸一眼,离开房间。

“这是我自己的意志,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

“我把旅馆取名为克莱尔……那是我女儿的名字,直到人生的暮年,我依然在怀念她。”

我望着窗外的幼树,微风拂过,枝叶簌簌作响,像是叹息,像是轻吟。

我享受眼前的风景。

虽然心底偶尔会闪过“这样的旅馆当时是如何被建成?”的困惑。

但……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