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重重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说了句：“上不上全都随你自己，反正不上大学也饿不死人。”

武练强行镇定：“不过我也不上中专。”

母亲实在是急了：“怎么着？你这就下学来家种蒜？”

谁能想到去水库游个水还能遇见废船，船上会有人家没关的收音机，收音机里偏偏会播讲普法节目，这不是巧合是什么？巧合来了，神仙鬼怪全都挡不住，顺之者生，挡之者死，总之不能逆潮流动螳臂挡车自取灭亡。

“爸，妈，你们是什么毕业？你们是什么文凭？爸是高中，妈你是初中，不也是过得好好得？村里那些上了大学回来的，在家里蹲的已经不少了，也不差我一个。”

“总之你不能留在家里种蒜。”母亲爆发了：“我跟你爸还没有七老八十，还能种地，家里这点活用不了你。”

“你们就算想留我在家里，我也不会在家的。”

以后的日子里，武练时常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于早熟，或者干脆就是个变态怪胎。为了防止自已陷入胡思乱想的危险歧途，他不止一次地翻看那篇《呐喊》自序：“我有四年多，曾经常常，几乎是每天，出入于药铺和药店里，年纪可是忘却了。。。。”“有谁从小康人家而坠入困顿的么？我以为在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见世人的真面目；我要到N进K学堂了。。。。。。”

口里说是忘却了，实际上记忆已经深入骨髓。

作者出入当铺药铺时的年龄，也不过十一到十五岁，离家进K学堂的时候，也才十七八岁。

初二时候的武练，已经十六岁了。

一百多万的家产，加上一百多万的高利贷，最终只换回来一堆废铁和父亲的无妄之灾，这个落差并不比从小康坠入困顿小多少。

不同的是，武练离乡后没有到K城或者M城D城去，也没有入什么学堂。

他去了H城，那里有一个影视基地，武练做了一名H漂，当群众演员。

他是一个成功的群演，凭借良好的外形和不错的天赋，成了群演当中的特约演员。作为一名站住了脚的中级特约，有戏演的时候，每天能收入二千到四千元。

演戏之外，他还开始组织群演，成了一个小小的群头。如果用写回忆录的高级一点的词汇来说就是，在演艺事业正常发展的同时，他还开始了自己的社会活动。武练相信，他如果能够生活在上个世纪的某港，赶上港片的黄金时代，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小小的角儿，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别了，我的大学，还有曾经有过的神医梦。退一步海阔天空，没有他，人家大学还挺好，医学还挺好，更重要的是，武练他自己很好。天生我材必有用，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

这期间自然少不了努力，少不了委曲求全勾心斗角，也少不了巧合机遇，少不了悲欢离合酸甜苦辣。但本文毕竟不是《我的H漂生活》，所以这一部分只好一笔带过。

于是就来到了这个冬天，H城很难得地下了一场雪。雪有立起来的鸡蛋那样厚，遮盖了一切的不美好，营造出一种虚假的美好和纯洁。

已经腊月二十七了，大多数的群演都已经返乡过年，武练的车上也装好了精心采购的年货，他也要回家过年，与父母和弟弟团聚了。

这时候来了一个剧组，说是要赶拍这难得的真正的雪景。

“想办法想办法，你无论如何都得给我凑齐二十个人，男女老少全都要有，丑的俊的全都要有，不过得要机灵点的，人家可不要电线杆子。”这是大群头给他的指示。

“花钱还不能太多，你也知道，某导这人还算不错的。人家以前可帮过咱，咱们以后还得指着人家呢。”话里说是某导，其实也不过是更大一些的群头，但人家地位更高，认识真正的导演和制片人，可以有资格讲说一些比较艺术的问题，比如面试群众演员，名片上也就可以印“助理导演”四个字了。

武练开玩笑，“放心吧姐，一定完成任务。人家都能不过年上赶着过来拍戏，这是为艺术献身哪，咱们好歹也是这个行里的人，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艺术这两个字，在很多场合说出来已经等同于骂街，但在大多数群演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份量的。

历尽九九八十一难，连忽悠捎带着画大饼，武练总算不辱使命，在保证预算的前题下凑齐了人。腊月二十九这一天，武练带人进场干活。

没想到从一开始就不顺当，先是男主崴伤了脚，再就是男主的替身摔伤了腿，还全都挺重的，动一动就疼得呲牙咧嘴。

妥妥的雪上加霜再加上一层白面粉，问题是戏才只拍了一点点。那个导演，电视访谈节目上看起来挺文明的一个人，情急之下竟然爆出了国骂。

对群演来说，这将是漫长的一天，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工。

“姐，你有面子，你去跟导演说一声，就说那场替身的马戏我能来。”武练下了决心。

“你能行么？我知道你开过船，下过水也放过枪（特指在靶场片场），就是不知道你还骑过马，是真的假的？这可开不得玩笑，你可别害了我。”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我学过这玩意，其实学骑马也用不了多少钱。我想早点收工，实在不想再伺候这班傻B玩意了。”

姐沟通得很顺利，武练騎马上场，两场马戏很快就拍完了。姐不住口地夸武练：“不错不错，比那个男主还有型。”

武练一笑：“这也算不了什么，偶尔露峥嵘罢了。”

正在说笑着，没想到乐极生出了悲。现场有一个小演员，也许是紧张之后突然放松了，也许是哪根筋痒痒了，悄没声息地走了过去招惹那匹马。好巧不巧的是，那匹马的心情很是不好，平时还算是温顺的马瞬间就爆发了，一个摇头把孩子甩倒在地，两条前腿高高跃起，眼看着就要再补上重击。

武练的头脑飞速运转：就算这孩子被踢死了踩死了，也有剧组来赔钱，他自己用不着花一分一文。但这孩子毕竟是他找来的，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脱身事外，肯定要搭上许多时间和精力，很可能因此没有办法再回家过年了。

所以武练就冲了上去。

拉出了孩子后，他却滑倒了，马的蹄子也踩了下来。

真他娘的是倒霉的一天，但也许应该没事吧。才想到这里，武练就失去了意识。

让一匹马给弄成了马踩如泥，还真他娘的有一点点丢脸。

然后就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也就是似乎知道自己在做梦，想要醒过来，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总是差那么一点点气力，只能无奈地沉沦漂流。

武练重又骑在马背上，向前，不停地向前。马匹神骏异常，似乎是传说中吕布的赤免或者霸王的乌骓，最次也得是汗血宝马那个级别的名品。

马匹跑过海滩，海边有美人在洗澡，笑着向他招手，独眼的海盗在分赃，有中世纪的帆船，船上装着铁炮。。。。。

跑过高梁地，地里有男人女人在野合，有人在借着青纱帐做掩护在杀人越货，又有人在野合。。。。。。

跑过图书馆，一本本书象花一样不停地在眼前盛开消失，盛开消失。。。。。

跑过古老的试验室，许许多多戴着假发的大牛人在里面摆弄试管，摆弄着模型，牛顿老爵爷一手拿着国富论，一手抓着金光闪闪的英磅，望着面前一位来自岛国的女老师发呆，似乎都能听到爵爷的口水滴落到地板上发出的清脆的啪嗒啪嗒。。。。。

很多很多，很久很久，武练很累。。。。。。。

终于，马儿似乎欢笑了一声，腾身甩下武练，武练轻轻落在一堆软絮上，好像落入了女神那温热的怀抱。

他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