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知道李斯早晚会来,应对的话,早就备好了。
当下满脸堆笑,上前行礼,道:“君侯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李斯也还了个礼,道:“郎中令贵人事忙,我无事也不敢前来打扰。”
赵高连忙道:“君侯这是说哪里话?臣能有何事,还不都是陛下的吩咐!”
李斯道:“我今日来拜访,确实有事与郎中令相商。”
赵高明知故问:“不知何等要事,累得左丞相亲自来访?”
李斯道:“不知近来陛下为何,总是为难先帝旧臣?新君方才得立,便撤去先父所用之人,传出去,恐怕天下的百姓会觉得,这位二世皇帝不孝不仁,郎中令时常伴在左右,也当提醒一二。”
赵高叹了口气,满脸无奈,道:“君侯也太看得起臣下了!臣不过一个区区的郎中令,所能管辖的,也只是皇帝的安危。陛下虽富于春秋,但到底不是那三岁孩童,且生性聪慧,又受先帝多年教导,所思所想,又哪里是我这等下贱之人,可以忖度的?臣如今所做所为,无一不是奉命而行,君侯若要怪罪,臣也只得甘愿受罚!”说罢,就要跪下。
李斯连忙一边扶他,一边说:“郎中令这是做什么?我来,也不是兴师问罪的,只是你我既为人臣下,食君之禄,必得担君之忧,如若君王一意孤行,也不可听之任之。我既忝居左丞相之位,便有格君心之非的责任!”
赵高站起了身,恭敬道:“君侯乃社稷之臣,我等不过贱役奴仆,怎可同日而语!”
李斯道:“郎中令何必自贬?先帝在时,就对阁下另眼相看,这才将公子委托,如今陛下行为不妥,你我何不一同阻谏?这也为人臣的本分!”
赵高为难道:“君侯不是外人,有些话臣就直言不讳了!当今这位二世皇帝继位的真相,别人不知,君侯还不清楚么?倘若陛下真是名正言顺、光明正大地登位,如此对待先父旧臣,必然是刻薄寡恩之人,我等冒死也得责其改过,但陛下为何这般,君侯当真不明白吗?”
李斯听了这话,张了张嘴,竟反驳不了。
赵高接着说:“臣初闻陛下所想,亦与君侯一般,即时反对。然陛下道‘此时若妇人之仁,不忍心,将来若不慎,有丝毫风声走漏出去,这些先君旧臣,有哪一个,会站在咱们这边?那时,我君臣该当如何?为策万全,还不如趁此其不备,一举除去,今后尽可安枕无忧’。臣左思右想,陛下所言,确实不无道理。咱们眼下看来,确实算大功告成,可风平浪静之下,何尝不是暗潮汹涌?除了这些朝臣,宗室更是祸害,尤其是先帝的皇子们。试问,君侯若处在陛下之位,当作何应对?”
李斯没料到,二世小小年纪,却这般老谋深算,从前偶尔见之,只觉得不过一个安乐窝里生的富贵公子,口齿伶俐些,会讨父亲的欢心,无甚大用,如今自当刮目相看。
先前还只当赵高谗言,趁机公报私仇,排除异己,看来竟是误解他们了。既然皇帝有自己的打算,他们也没有动自己的人,就不必苦谏了。那些人撤去,换上放心的也好,至少不必殚精竭虑地防备着。
李斯道:“臣年迈昏聩,思虑不及陛下周全,实在惭愧!多亏郎中令提醒,否则这么冒冒失失到君前进谏,不但触怒陛下,还会妨碍大计!”
话说到这里,赵高明白算是过关了,笑笑道:“君侯乃国相之尊,满天下的事都得操心着,一时顾及不到,也是有的,只好由我等粗鄙之人,多为陛下跑跑腿。”
李斯道:“恐怕也为陛下担了许多骂名。”
赵高道:“这也是为人臣下的本分!再说,臣一介宦人,要虚名有何用?”
李斯道:“郎中令高德,李斯不如!”
赵高躬身道:“君侯谬赞了,万万不敢当!”
望着李斯离开的背影,赵高轻轻地笑了笑,安抚好左丞相,接下来的事,就更容易办了,李斯信了方才的话,日后若是有何不便之处,纵然明面上不能,暗地里也自会出手相助。
比起朝臣来,二世更担忧的,其实是自己的那些兄长们,除去一个扶苏,根本算不得什么。这些兄长们,在自己继位之前,便一直出言不逊,可又能怎么办?总不能全杀了吧?
当初除去一个扶苏,已然费尽周折,且后患无穷,生怕被人翻出来。况且,到底是同父的亲兄弟,夺了权位就罢了,不到万不得已,委实不忍手足相残。
见二世面露迟疑,赵高道:“陛下仁厚,念着手足之谊,可那些皇子们却未必领情,否则怎会出言诽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