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是有发自内心在意的人或事,便是真正有了软肋,家人和镇远军便是涂盛的弱点。
涂盛明白萧云峥本可以直接处置他,却耐着性子反复提及他家人,不过是想知道刺杀真相,才如此费心威逼利诱。
可涂盛即便是死,也不打算向萧云峥屈服。
许是知道自己错过了所谓的伏罪机会,涂盛看着萧云峥转身迈步离开时,悲壮且决绝的说:“无耻,你不过是出身好,神气什么,你和魏家为非作歹,早晚会有报应。”
萧云峥听见身后的咒骂脚步丝毫未缓,与其不明就里的听他徒费唇舌,还不如做点其他正事。
走到第二间狱舍前,萧云峥顿足看向静坐的石罗财,是时候听听稻谷的秘密了!
哗啦…哐当,铁链坠地的动静在狱舍步道响起,听起来有些刺耳。
萧云峥听到响声侧头,原来是彼端的傅长晖挥剑斩落了木格栅上的锁具。
萧王府的规矩又如何?王爷能忍,傅长晖却忍无可忍了,怒火万丈的推开身前挡着的傅鸿飞,一脚踹开格栅门。
说时迟那时快,涂盛在傅长晖破门而入时,飞速从腰间掏出一粒药丸服入口中。
傅长晖握剑步入狱舍,看到涂盛急忙咽下什么,才反应过来方才听到的是他的遗言。
“想自尽?休想”,傅长晖说完,立刻跨步上前,左手掐住涂盛的脖颈抵向前方的砖墙,再右手用剑柄击打他的腹部,意图迫使他吐出喉中之物。
自尽?萧云峥听到傅长晖的话愕然抬眸,转身看向步道尽头。
涂盛自尽?石罗财也听到傅长晖说的话,骤生恐惧,突然紧张的爬下木床,凑到砖墙旁听声。
在远处值守的狱卒,察觉此处的突发状况,意识到什么,着急的向涂盛所在的狱舍跑来。
狱卒亦曾是镇远军一员,没想到只是遵命关押看管曾经的战友,竟害他命丧于此。
涂盛身上的短刀在昨日关押时被搜身取走,此刻空手难敌白刃,只是握拳近身反抗,吞下的药一会就能起效,他能让自己体面的解脱。
傅长晖很快发现眼前的涂盛站姿无力,呼吸也变得急促,愣住后手下一松,涂盛当即跪倒在地。
来到近旁的狱卒,顾不上惧怕持剑的傅长晖,上前一把扶住涂盛,不再掩藏身份,悲痛大喊“阿盛”。
而此刻涂盛开始感到头晕目眩,无助的倚靠着狱卒惨然笑了,好似与曾经的兄弟临了相认而满足。
涂盛笃信,若他死了,赵仲明和萧云峥就不会去伤害他的妻儿,师父和将军也不会因他为难,镇远军的名声更不会因他折损。
狱卒悲痛欲绝的搂住涂盛催促:“阿盛!阿盛,快吐出来!”
与此同时,裴利生携潘友捷出现在狱舍出入口。
顾不上同前方站着的萧云峥客套,潘友捷听到狱卒的呼喊,疾呼一声“不好”,焦急万分的跑下台阶,裴利生紧随其后,脚步不由得也快了起来。
萧云峥看着他俩跑向前方的身影,生平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判断,迟疑后跟着向前走去。
跑进狱舍,潘友捷急忙蹲下查看涂盛的情况,果然不出所料,扭头对裴利生禀道:“他服了乌头。”
乌头此物,块根可做箭毒。在《神农本草经》中有记载:乌头捣苲茎取汁日煎为射罔,猎人以敷箭射禽兽,中人亦死,宜速解之。
涂盛师从潘友捷,极具射箭天赋,在镇远军中更是公认的弩师,有长期携带乌头膏丸的习惯,军中众人尽知。
因乌头全株剧毒,裴利生曾严令约束它的使用,下令箭毒只可用于战事、狩猎,不可用于战俘和己方百姓,违者以叛逃罪论处。
正是由于裴利生颁布的军令,涂盛没用乌头制的箭毒实施刺杀行动,否则密林行刺足以重创萧云峥。
傅长晖也是爱箭之人,知道乌头、箭毒是何物。涂盛敢用乌头了结自己,此般凶残之举令人咋舌,默许眼前的潘友捷对涂盛施救。
潘友捷对狱卒交代速去请郎中后,扶稳涂盛,以指按压他的舌根进行催吐。
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即便涂盛奋力挣扎,还是开始反胃、干呕,加之潘友捷在身侧拍背,“呕”的一声竟将还未完全咽下的药丸吐了出来。
见此,潘友捷、裴利生同时松了口气,吐出来就好!这下涂盛体内的乌头碱剂量应不足以致死了。
看着怀里仍显虚弱的涂盛,潘友捷还是没忍住责骂出口:“唉,你怎么那么傻?”
也许是差点踏上黄泉路,幸而被师父一把拽回,涂盛心有余悸的宣泄着委屈:“师父,你不信我…”
潘友捷知道涂盛家有妻小,无法理解徒弟如此绝情,叹息着说:“信不信,你也不该…”
忍住没把话说完,潘友捷默默扶涂盛坐稳,难免在心内感慨:这徒弟真是傻蛋一个,他都亲自去求裴利生出面了,何苦自戕!
“你还是不信我”,涂盛喃喃自语,眼眶泛起泪光时恍惚看见旁边沉着脸站着的裴利生,吓得魂不守舍颤声喊了句:“裴将军”。
裴利生余光扫了眼折返的萧云峥,俯视地上的涂盛,一脸严肃问道:“阿盛,你当真刺杀萧…王爷?”
涂盛瞠目结舌的坐着,他向来惧怕裴利生,此刻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三年前离开东山郡时,涂盛曾对裴利生发誓会专心给儿子治病,安分守己过日子,如今却是以杀手身份被捕,真是讽刺。
涂盛的沉默在裴利生眼中视为默认,失望至极却于心不忍,转身面朝木格栅外站着的萧云峥,合手恳求道:“裴某冒昧,求王爷网开一面。”
裴利生不愿再看到镇远军有人死去,无论是谁。
涂盛却在看到裴利生央求萧云峥时彻底崩溃,他敬重爱戴的将军,此刻低声下气的求着他的仇人。
想到独自忍辱负重两年的苦楚,想到如今在萧云峥面前暴露身份牵连了潘、裴两位将军,涂盛不再隐忍,出声阻拦裴利生:“将军,你别求他,他不配!他和魏志荣害了我们所有人。”
此话一出,众人皆看向涂盛。
害了所有人?萧云峥也不解的盯着涂盛,他数年来久居都城,害了谁?
潘友捷最先开口,一脸震惊的问道:“魏志荣?阿盛,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涂盛看了一眼师父潘友捷,却仰头对裴利生解释道:“刘将军没有对不起我们,他临终前写了密信,却被魏志荣私自截下,没有交给先皇。”
“什么?”
“密信?”
潘友捷和裴利生几乎是同时发问。
涂盛正想继续说,却在开口说了一个“我”字后晕倒在地,乌头的毒素已在他体内发作。
在此时,狱卒领着万大夫脚步匆匆来到狱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