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回去看书吧!我来锄!”父亲衰老的眼框里含着湿润的疼爱,我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
我穿上裹满泥土的运动鞋,戴着崭新的草帽,有气无力的回到了家。
最终,父亲还是劝我复读,但我知道家里再也无法提供昂贵的复读费了。父亲年近花甲,身体已是一年不如一年,地里种的玉米和小麦都不值钱,他的辛劳能让一家人吃饱就很不错了。
母亲养了四头猪,一头留下自己吃,三头卖了也仅够家里的日常开支。还有弟弟要上中专,家里的日子已经过得相当的紧巴了。
九月,弟弟到市里中医专科学校上学了,县里的复读班也开始上课了。
“水生,先去上着课,我给宋老师说了些好话,他同意复读费等到十月份卖了猪再交。”父亲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对我说。
“水生,这两百元钱你先拿着,省着点花。”母亲从枕头底下小心翼翼地取出零零碎碎的一沓钱,放在我的手中。
我接过钱,抽出几张做车费,剩下的全部夹在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书中。收拾好行李,一个人走出了家。
在拐弯处,我看见了父母苍老的身影还站在门口,一直目送我远去。我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双眼。
到了县城,我没有去复读班报到,而是径直去了同学介绍的一家食品厂,管理员通知我第二天去上班,并安排了住宿。
这是我落榜后,在无数个不眠夜做出的最终决定。
第二天,我给家里打了电话:“爸,宋老师对我很好,他说复读费暂时不交,你让妈放心。”
我被分配在烘烤组烤面包,说的工作时间是朝九晚五,但实际每天都要加班到晚上八点半。烘烤房里的温度高达四十五度,一进车间,全身工作服就湿透了。
五点半在厂里吃晚饭,再到车间加班到八点半。回到宿舍累得什么也不想,洗个澡便倒头睡去。醒来一看,都七点半了,便急忙洗漱完吃早饭飞奔车间。
在食品厂做了三个月,我不想做了,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台机器,除了吃饭和睡觉没有休息时间,更没有空余的时间读书和写作,我不想就这样过一辈子。
从食品厂出来,我成了县城里的一名临时工。
在郊区,我租了一间六十元一个月的破旧出租房。有钱花时,就整天呆在房里读书写作投稿,没钱花时,就出去打些散工。
每个星期我都给家里打电话,每个月也都回家一次,向父母报告我的“学习”情况。我告诉他们:“学校补助了生活费,学费也免了。”父母听了很高兴,叮嘱我要拼命读书,不要让学校失望。
一年里,我跑遍了整个县城市区,瘦了十来斤。当复读的同学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时,我也收获了一万两千元的稿费。我带着银行卡和刊登我的文章的报刊杂志,搭上了回家的汽车。
“爸、妈,你们看,我现在是作家,不用上学了,这些钱你们拿去用,我可以养活自己了。”
“水生有出息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管做哪行,只要吃苦都能行!”父亲捧着报纸和杂志看了一遍又一遍。
于是,我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离开坎坎坡,到六百里外的省城去,一边打工,一边写作。
夜深人静时,我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是父亲,他轻轻地推开门坐在了床边。房间里很暗,但我能感觉到父亲的存在。
“水生,我知道这一年你很辛苦,你长大了,也很懂事,但我还是想和你聊聊。”父亲轻声说。
“爸,你说,我听着呢!”我从床上坐起来,点亮了煤油灯,把身体靠在床头上。
“你知道吗?我年轻的时候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父亲开始讲述他的故事。
年轻时,父亲也曾有机会去县城的师范学校读书。那时候,他是村里少有的高小毕业生,参加乡上的考试成绩优异,获得了去县城读书的机会。
“我很高兴,以为人生就此改变。就在我准备离开村子去县城读书的前几天,你爷爷突然病倒了。”
父亲告诉我,爷爷的病很严重,需要长期治疗。家里原本就不富裕,爷爷的生病更是雪上加霜。他不得不放弃去县城师范学校读书的机会,留在了家里照顾爷爷,挑起了养家的重担。
“我也觉得人生已经结束了,整天郁郁寡欢,觉得命运对我不公平。”
我感到很惊讶,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个乐观坚强的人,从未想过他也曾经历过如此大的挫折。
“后来,我慢慢意识到,人生的路不只有一条。虽然我没能去县城师范学校读书,但让你爷爷多活了十几年,这也是值得的。”
听着父亲的话,我开始理解,人生的价值并不仅仅体现在学历或者职业上,而是在于如何面对挫折,如何在逆境中寻找到新的希望。
“水生,我知道你心中有个结。没上大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因为一次失败就放弃自己的梦想!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你已经在成功的路上了!”
父亲的话如一道光,穿透了我内心隐秘的黑暗。我突然意识到,高考落榜并不是世界末日,我还有机会,还可以继续努力。也许,这次挫折反而能让我更清楚地认识自己,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路。
那天晚上,我和父亲聊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