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儿当年其实见过姜贼女儿一面，虽说小小年纪，但也初具美人之姿，五岁便通晓兵法……”

宾客们顿时兴趣就来了，追着问刘老头，刘老头得意一笑，绞尽脑汁想曾经在些小人书上见过的形容绝世美女的词语，一通夸得天花乱坠，说的众人蠢蠢欲动

好不容易哄骗他们到了时辰散伙，刘老汉果真又得了几个铜钱，喜滋滋出门去，突然想起昨天的小哑巴，往旁一看，还真来了

老汉今天底气十足，从钱袋子里捏出一枚铜钱，搓着递给小哑巴

“去，拿着买果子吃”

小哑巴并未接过铜钱，刘老汉又问了一次，依旧不接

“这可是你不要的哈”刘老汉又迅速把这枚铜钱收回去

“以后每天未时，我都在茶楼等你，你要是实在想听，我跟掌柜的求求情，让你进去靠墙根站着，想来掌柜的也会卖我一个面子”

出乎意料的，小哑巴点了点头

刘老汉笑了笑：“好歹不聋”

此后每天下午的这个时候，小哑巴就会准时来到茶楼门前当“门童”，刘老汉在说完书之后呢，也会跟小哑巴说上几句话，许是以为茶楼新请的门童，一下子高档了不少，反正进去花个五文钱就能喝茶听上一下午书，出去以后吹牛也好吹自己也是在高档茶楼喝过茶的人，有门童呢！

相应的，掌柜的以为那小姑娘是刘老汉带来的，就给刘老汉涨了涨钱，刘老汉给小哑巴铜钱，小哑巴却就是不接，老汉只好干脆买些便宜吃食直接拿过来

这个小哑巴倒是不拒绝，而且刘老汉发现小哑巴还会折纸，每次包吃食的纸都被她用来叠了，叠的还有模有样的，刘老汉也是渐渐把小哑巴当成自己孙女了，专门斥巨资买了个小布包用来放她折的纸

就这样过去了一次夏天和一次冬天，等到来年的又一次夏天到来的时候，小哑巴像往常一样来到茶楼，却不见了刘老汉的踪影，小哑巴就这样一直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刘老汉，小哑巴觉得是自己惹老汉生气了，决定给老汉折只小羊道歉

一天、两天、第三天还是没有见到刘老汉，小哑巴有些着急，在茶楼门口徘徊踱步，几次慢慢抬起脚，想要跨过那道其实十分低矮的门槛，但最终都是悬停在半空中，又缓缓放下

茶楼里帮闲的伙计本不想多搭理，又见她实在是别扭，就冲她喊道：“别等啦，刘老汉前几天喝酒，好死不死的冲撞了不知道哪家的公子，被人乱棍打死，破草席卷着让相识的扛回家了”

小哑巴如遭雷击，呆愣了好久，她朝伙计鞠了一躬后转身跑开，朝着刘老汉每天消失的地方跑去，她跑啊跑啊，跌倒了就爬起来，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她从来没来过这里，她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在茶楼附近的杂货铺子里帮教坊司的姐姐们跑腿

她看着周围一道道陌生的墙，一时之间无所适从，只知道从斑驳的墙壁和行人的衣裳可以判断出来，这里应该是所谓秦妈妈口中“贱民住的地方”，她蹲坐在墙角，灰尘仆仆地就像一个毫不起眼的小乞丐，完美融入这个环境

她看着手上攥着的折纸小羊，无边的恐惧吞没了她瘦小的身躯，她并不想哭，自从五岁那年亲眼目睹父亲和堂兄弟们被那个屠夫一刀刀剁下头颅，平日里最疼爱她的母亲和堂姐姐们在被押送教坊司的路上被轮着羞辱，她就依旧失去了一切的情绪，除了恐惧，无边的恐惧

直到有天她路过茶楼，听到了父亲名字，她就偷偷躲在门外听里面的老汉讲，虽然老汉只会说“姜贼”，只会赞颂那些带给她家族灭门之灾的侩子手们，但是这是小哑巴第一次在家破人亡之后，再听到有关家人的人或事，哪怕会因为回去晚挨揍，反正也会有兰音姐姐求情，她也总会站在门外听一听

有关姜府的，就多听一会儿，无关的，就抓紧回去，就这样直到有一天刘老汉发现了这个“窃听小贼”

在小哑巴的心中，这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只有兰音姐姐和刘老汉散发着色彩，可是她现在连刘老汉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葬在哪里也不知道，连最后一面也见不上，这种无力感仿佛又带她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晚上

她无助的坐在墙角，看着稀疏的行人，想着那个笑眯眯的小老头，她下定决心要找到刘老汉，她试图对着路人比划，但是路人不是根本不搭理她，就是看不懂她在干嘛，在她被推开无数次以后，她似是下定了决心，张了张嘴，鼓起勇气拉住一位路人衣角问：

“说书的刘老汉住在哪里？”

路人被她吓了一跳，第一反应摸摸钱丢没丢，然后才说道：

“刘老汉是哪个，不认识不认识”

小哑巴愣住了，她记得小老头跟她说过，不管城南城北，直到提起他说书刘老汉的名号，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刘老汉当时一边嗞溜着茶一边说的，荣光满面

她不相信，一连拉住几个人问，都说不知，她觉得可能是这条巷子的问题，又往回跑，结果没有一个人知道刘老汉，直到到了茶楼附近，才有人知道小老汉，但是也不知道他住哪里

这时小哑巴才意识到小老汉又吹牛了，他总是爱吹牛，比如当年她根本没见过小老汉，也没读过兵法

小哑巴在茶楼附近挖了个小坑，把那只小羊放了进去，学着曾经依稀见过的模样磕了几个头，就算是告别了，她现在只想快些回去跟兰音姐姐倾诉倾诉，以后她的世界又只剩下兰音姐姐了

等到小哑巴来到兰音姐姐的房前，却听见里面传来秦妈妈的声音

“兰音啊，人家赵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分，过去当个小妾什么的，既摆脱了贱籍，又能享福，多好啊”

小哑巴听姐姐们说起过这个赵公子，听说家里有个大官，谁都不敢惹，喜欢折磨女人，娶的几房小妾死的死疯的疯，大家都害怕他

现在他要折磨兰音姐姐了吗，小哑巴心里一揪

又听得兰音的声音说道：“妈妈，我才十三，按规矩是可以再拖几年的”

“规矩？他赵家就是规矩，你入了他赵家的门，哪怕就是个妾，名声也比个花魁好多了，这个道理你不懂？”

名声，又是名声，世人怎么那么追逐名声，刘老汉要是有名声，我就可以找到他了；那个赵公子，不也是因为有名声，所以为所欲为？小哑巴这样想着

房内已经逐渐演变为了争吵，小哑巴突然间推开门，屋内两人都是一愣，秦妈妈挥手就要打过来，兰音也顾不得平时的虚与委蛇，一把拉过小哑巴护在怀中

“我要成花魁”小哑巴这样说道

秦妈妈气笑说：“你这小杂种也配？”

秦妈妈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小哑巴会说话，以前一直以为这小哑巴是吓傻了，没想到是装傻

兰音此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是将小哑巴紧紧抱住

小哑巴也不过多解释，唱了一段平时听兰音姐姐唱的曲子，虽然还暂且比不上兰音，但竟是比一般娼妓好太多了

秦妈妈和兰音一时间被震住了，兰音顿时捂住小哑巴的嘴让她别再唱了，被秦妈妈盯上，早晚落得跟她一样的下场

可惜为时已晚，秦妈妈笑逐颜开：“哎呀不曾想你这小赔钱货还有点本事，这不哑巴了，长得也俊，将来肯定能干过天香楼那个骚货，兰音，我去跟赵公子说，帮你再拖两年，这两年你给我好好教教小哑巴，说不定将来她攀附上个更有权势的，吹吹枕边风，你也不用去赵公子那遭罪了”

秦妈妈走出房间，兰音此时已经泣不成声，小哑巴轻轻抱住她，安慰道：

“姐姐，我早晚逃不掉的，我们这等罪臣之女，只有这一条路，我要当花魁，要有名声，别人就不敢随便欺负我们了”

嘉元二十年冬，教坊司新任花魁横空出世，是夜，她着一身红装，怀抱琵琶，款款出场：

“小女名未，今夜为各位官人弹奏一曲，赏雪助兴”

教坊司名声大噪，一举压过天香楼成为京城第一妓，同时，秦妈妈因其年龄过小为由，拒不私下见客，更是吊起无数胃口，传闻吏部尚书的高公子求见都被委婉拒绝

同年，户部侍郎赵高城的儿子赵千来到教坊司下达最后通牒，年底不见兰音，就来抢人

小未次日约见高公子，直言道高公子若是能帮助兰音姐姐，那小未就任凭高公子摆布。

高公子笑言：“你算个什么东西，配让我家跟赵家结仇”，拂袖离去

于是小未试图送兰音出城逃走，却在城门口就被人认了出来，直接扭送到了赵家，赵千拿起烧红的烙铁印在兰音脸上，一边享受着兰音的惨叫，一边吩咐下人把小未送到高家

“早就知道你们想跑，小爷等你这两年，够给你脸了吧？你怎么不要啊？把另外这个娘们送到高全那，他喜欢这个，啧，可惜了，不然今晚上让你们两个体验体验极乐哈哈哈哈……”

小未被送到高公子府上后，高全并未强迫她如何，反而给小未倒了杯茶：

“下九流的婊子，终归是婊子，你们还想着反抗权力？”

几天后，兰音的尸体被人送到了教坊司，满身伤疤，脸已经被烙铁烫的扭曲，喉咙被刺穿，双眼不知被糊上了一层什么东西，小未仅看了一眼，就感觉好似天旋地转，似是也有烙铁烫在身上，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小未跟秦妈妈说把兰音埋在了外面，实则偷偷埋在了后院，种了一颗桂花树，这样兰音在那边就有吃不完的桂花糕了

小未也知道了一件事，她所以为的名声，甚至她自己，不过是权贵手中的玩物，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