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元十七年夏，长安城
即便已经过去了三年，原兵部尚书姜堰灭门惨案也依旧时常会被人们提起，茶楼和说书先生对此事也是已经滚瓜烂熟，甚至还发展出了好多个版本，有说姜堰好色，府上数百美姬，有说姜堰是被亲信背叛
更有甚者说姜堰是妖魔变化而成，被圣上识破而杀，不然怎的四十多岁了还生不出个儿子？唯一的一位千金估计也是偷来的。
毕竟是一位原正二品大臣，是寻常百姓十辈子也见不着的大人物，活着的，哪里敢编排，小心当天脑袋就搬家，死了的，才敢搬出来说两句过过瘾，好像自己也变成了朝堂上一言定死生的权臣一般
长安城城北的一座小茶楼里，一位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得说着
“说到这姜贼，就不得不讲前段时间发生的事，原先的兵部侍郎陈时陈大人，雄姿勃发，亲率八万大军前往南苗平反，不出一年就功成班师回朝，圣上龙颜大悦，不光让陈大人继位了空悬三年的尚书之位，赏赐黄金百两，绸缎数十匹，还把那姜贼的四进府邸一并赏给陈大人了，现在见面，可得叫尚书大人喽”
说到此处，听客一阵惊讶，怎的，你这说书老汉还能见着尚书大人不成？那老汉故意停顿，拿起旁边的茶壶，对准嘴嗞溜嗞溜喝着，享受着下面道道惊讶的目光
此时有一人说道：“不对呀刘老汉，那姜府不是凶宅么，这也能叫赏赐？”
下面顿时群声并起，有说见过下雨天从门里渗出血水的，有说听见过府里有女人哭声的，听着好似一座鬼怪乱窟
刘老汉不紧不慢放下茶壶，指着那人鼻子就说：“圣上英明神武，自然比你我这等老百姓想的周到，早就说了要请西山上空明寺的高僧作法驱邪，还要赏赐陈大人舍利子镇宅，可要不说那些个大人物有气运庇佑，陈大人竟是摆手拒绝说是无需，当天连个仆人都没带，就住了进去，你们可知，这是为何？”
台下众人纷纷摇头说不知，刘老汉哼哼一笑，道：
“那是因为三年前正是陈大人带人斩了姜贼满门！”
众皆哗然，又是各种揣测这刘老汉是怎么得知这内幕消息的，莫非这老头真没诓人，真能跟陈大人见上面说上话？
刘老汉不紧不慢，等着下面又重新安静下来后，又开始说道：“可就在当天晚上，宅子里就发生了一件怪事！”
有那急性子的问：“怕不是那厉鬼索命？”
刘老汉嘿嘿一笑，把喝光的茶壶往腰上一别，提提裤子说道：“这个嘛，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众人骂骂咧咧的，有那暴脾气的拿起桌上茶碗就要甩过去，冷不丁旁边茶楼小厮出声道：“砸碎碗子五十文钱”
那汉子悻悻然放下茶碗，朝地上啐了几口唾沫
“明日未时，小老儿还在这楼里说书，恭候各位到来啊”
刘老汉一边挨着骂一边拱着手说道
待到人散干净了，刘老汉上掌柜的那里领了今天的工钱，今天来的人多，掌柜的多给了两枚铜钱，刘老汉一枚一枚仔细数了三遍，才从档里掏出一个布口袋，又一枚一枚放进去
小老汉心满意足正要出门去酒儿巷口打半斤米酒喝喝，出门却瞧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抱着个布包，直愣愣站在旁边往这瞅着，刘老汉今天心情好，就对那个小女孩招了招手让她过来，小女孩一步步挪过来，刘老汉笑眯眯得问：“小女娃，今年多大啦？”
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那妮子开口，刘老汉又问：“你家住哪条巷子啊？”
小女娃还是愣愣的盯着他，刘老汉摸摸脑袋，小妮子模样长得倒是挺俊，怎么是个哑巴？怪不得呆愣愣的，许是被家里人抛弃了？怪不得穿的衣服也破个洞
想到这里，刘老汉就有些心生怜悯，老汉独自一个人活了六十余年，少时父母双亡，也没钱讨个老婆，就仗着口才不错，每天在茶楼里说说书，说的事儿也都是掌柜的提前告诉他的，勉强也饿不着，想着施舍施舍这小妮子点吧，又舍不得，手在搓着裤腰，就是迟迟没伸进去拿出那钱袋子来
扭捏了半天，小老汉脑子一转，问道：“小妮子，你是不是爱听小老汉儿讲故事？”
一如既往的没反应，刘老汉又试探着说：“明天下午未时…也不知道你这小妮子知不知道时辰，就是天上太阳过去一半以后，你还来这茶楼，我还讲故事呢”
说完，刘老汉颇有一种做善事的自得感，琢磨着不然晚上再加一小碟炒花生？一踮一踮地离去，留下小女孩一人再原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
过了好一会儿，小女孩才好似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头抱着布包拼命的跑，穿过一条一条巷子，终于是赶在日落之前到了一处气派的楼前，楼上匾额三个大字“教坊司”，小女孩抱着布包急匆匆跑进去，还差点撞到一个端着一盆脏衣服正要去洗的婢女，气的她破口大骂：“要死啊你个小哑巴”
小哑巴噔噔蹬跑上三楼，敲了敲最里面的房间，过了好一会，才有一个五短身材的女人开了门，夺过布包上来就是一个耳刮子把小哑巴打翻在地，骂道：
“老娘叫你去买个红糖墨迹这么久，路上碰见哪个野种给你勾了魂了？急着接客了？怪不得克死你全家，长得就是个贱货”
骂完犹不解气，又补了两脚，小哑巴只是默默趴在地上，也不哭也不站起身，因为这样只会挨更狠的打，趴着不动，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她三年来摸出来的经验
楼下屋子听见动静，上楼来看，出来的是教坊司的花魁兰音，唱的一手好曲子，又有外号“琉璃音”，在诸位嫖客中名气不小，可惜总是被城南天香楼的花魁压过一头，相貌上稍稍逊色几分
“秦妈妈，这又是怎么了这是”
秦妈妈讲了讲事情原委，又问候了一遍小哑巴的列祖列宗
兰音浅笑上前，揉着秦妈妈的肩膀，说道：“秦妈妈犯不着跟个小哑巴置气，消消火”，又转过头去对着小哑巴一顿数落：
“你看看你，来了三年了，也不说话，干个活还惹秦妈妈生气，没秦妈妈赏你口饭吃，你能活到现在吗？全教坊司那个女子不感恩秦妈妈救命之恩，你倒好…”
听着听着，秦妈妈也就消了气，兰音察言观色，趁机说道：“秦妈妈，你回去好生休息，这小哑巴就让我带下去，好生管教管教”
秦妈妈点点头，转身进了屋子，兰音赶紧带着小哑巴下楼去了她的房间，在这教坊司，只有秦妈妈和兰花魁才有资格单独一间屋子，其余皆是或两人或三人一屋
兰音关好房门，领着小哑巴坐下，往挨打的地方抹了点跌打药，让小哑巴换上干净衣服，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块纸包着的桂花糕，往小哑巴手里放了一块，看着她打开放进嘴里以后，自己才也拿起一块吃
小哑巴嘴里的糖刚放进去，就迫不及待把纸铺展开，一下一下叠成个千纸鹤，递到兰音面前，眼巴巴望着她
“兰音姐姐”
她不是哑巴，不过只愿意在兰音这里讲话
兰音扑哧一笑：“也就是折纸的时候还像个孩子”
旋即又说道：“今天教咱们小妮叠个新的，叠个小羊，好不好”
“好”
…………
次日，刘老汉如往常一样收拾好了来到茶楼准备说书，过来前又看了一下掌柜的给的稿子，依然是背的滚瓜烂熟，几十年来从来没出过纰漏
刘老汉有时喝上点米酒，晕晕乎乎，就喜欢逮着个人就给他讲城南有多少家茶楼抢着要他，有的都开出来一天四十文钱的高价，但是掌柜的对他当年有知遇之恩，断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如此这般……
台下又是些熟悉的老面孔，不过人数比昨天又多一些，刘老汉心里美滋滋地想着，今天说不定又能拿赏钱
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刘老汉开口道：
“话接上回，陈大人无惧凶宅，提刀入住，到了夜半时分，陈大人从睡梦之中被悉悉索索的动静吵醒，坐起身来一看，窗户上隐隐约约透着个人影……”
此时胆子小的听客已经不自觉缩起了腿，刘老汉嗞溜一口茶水，猛地一拍惊堂木，吓得不少人茶水都拿不稳
”只听‘砰’的一声，陈大人从床上一跃而起，抽出墙上挂着的刀，对着那个人影就是一刀，又听得那人影喊叫，竟是化作黑烟消散，陈大人仗刀出门，四下里寻不见踪影，只好又回去睡觉了，只是自那起，再也没有幽魂厉鬼敢在陈大人府上盘桓，一刀砍出，天地神清”
宾客们又是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有人问道：“老汉，咱们阳间的刀怎斩得阴间的鬼？”
刘老汉啧啧几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这厉鬼乃是当年姜贼所化，陈大人所带之刀，又恰好是当年那把斩去姜贼头颅的刀，对他有天然的克制，自然可以斩得”
“原来如此啊”
“可惜了当年姜府的千金，才四五岁的年纪就送了教坊司”
“也不知我等有没有机会试试这千金的身子到底金贵在哪”
“那你可得等不少年了”
刘老汉见下面讨论的激烈，便心生一计，咳嗽几声示意安静，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