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碰到了烙铁一样猛然跳起,咚的一声扑到门前拔下门栓,像疯子一样看着门外惊愕的弗朗莎太太。
“你……您……”他大张着嘴巴,结结巴巴地拼凑着词汇,“您喊我什么?”
即使刻薄如弗朗莎太太,看见这张死人脸也不由得低低惊呼了一声。“天呐,你看看你,就像是刚被从墓地里挖出来一样。你这到底是染了什么病?”
“谢谢关心……不,不!不对!你刚刚喊我什么?”卡隆.多伊奇的面庞近乎抽搐地逼近弗朗莎,令后者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恐惧。她用力地扳住门,不让那个死尸一样的怪物走出房间,然后冷静地尖叫着:“你别出来!多伊奇!回去!我不想染上你这恶病!”
“多伊奇。”多伊奇喃喃念着这个属于他的姓氏,突然惨笑起来。
弗朗莎没再追究他的房租,这个精明女人从不让自己处于不利地位,她一点也不想满身疮毒或卧床不起,于是她逃也似地离开了多伊奇的门前。尽管如此,她已在计划着要将这个房客赶出这里,以免她干净的屋舍遭到污染。
而另一边,失魂落魄的多伊奇回到房间里。那个恶魔到底做了什么?对此他百思不得其解。没有人在意他的失踪,仿佛一个人被抹去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他取代了卡隆.多伊奇,卡隆.多伊奇也取代了他。
“别再幸灾乐祸了!混蛋!”他怒喝一声,想要让“旁白”保持沉默,但这无济于事。
“这不对……我不是卡隆.多伊奇,我在这里……啊,对了,我得回公司,公司不会没有我的记录,对的,就这么办,我得找到个还能认得出我的人……”
不顾弗朗莎太太的尖叫声,他飞奔下楼,想要拦住辆车载他去公司。可来来往往的车夫看到他的面容时,心底都打着寒颤,于是半天过去没有人愿意拉他。他冲着马路上所有人大骂一声,然后向着公司奔去。
那栋刷着可爱白漆的小楼很快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平日里令他作呕的建筑物,今天却显得分外亲切。他冲进那栋楼内,周遭忙忙碌碌的写字员们陌生又恐惧地看着他这个恶魔——他享受这目光,这意味着这些人并不认识长着卡隆面孔的他,并不认为原先的他就是卡隆.多伊奇。
“哈哈!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他欣喜地呼喊着,“我只是来参观的访客!哦,确切来说我是来找人的,哈哈,你们有谁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吗?”
“呃,组长?你还好吗?”
一声困惑又谨慎的问候令他如坠冰窟。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他空着的工位旁边的年轻人。那有着橙黄色或土黄色头发的小伙子是不久前入职他部门的新人,可能叫莱森,或者杰森?又或者杰克森?去他妈的,鬼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啊,当然,我很好,里森。”他磕磕绊绊地回了一声。
“我是莱森,”对方更加困惑地回复道,“多伊奇先生,您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您不是请假在家歇着了吗?”
莱森的脸开始破碎扭曲,周围的一切向后退去,将卡隆.多伊奇抛弃在思维的荒野上。他压根没听见莱森在说什么,当他回过神来时,他正躺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像个孤独无依的醉汉。他身上所有的口袋都被不知名的人翻了一遍,而且脸上还有一滩臭烘烘的不明黏液,这准是某个一无所获的扒手愤愤不平地在他身上留下的记号。他比谁都清醒地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但他并不想反抗,也不想说话——他什么都不想做。
浓郁的夜色已经笼罩了这座城市,但他并不困。埃伯兹的白天与夜晚,热闹与宁静,每一滩肮脏与每一枚零钱,此时此刻都和他再无瓜葛。卡隆.多伊奇夺走了他的一切,将他囚禁在这具恶魔身体里,逼迫他享受千百万年的清醒。
“怎么说呢,这其实还好,”他坐起身,蹲在垃圾堆旁边低头看着潮湿泥泞满是积水的路面自嘲,“换了一具身体,换了一个名字,又能怎样呢?我还是我,而卡隆多伊奇已经彻底消失了,那个恶魔已经被地狱的火焰烧死了,而我依旧能过一种安稳的平静日子,我还是……”
他突然顿住了。卡隆.多伊奇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路面上的一个坑洼,然后他抬起头,久久注视着那浓郁得看不见一颗星星的夜空。他张了张嘴,一字一顿地试探着开口:“我,我依旧是,我仍然是,我始终记得自己是……”
但他又一次停住了。
他找不到自己了,他罹患了严重的失忆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