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阁老,还是马部堂有见解,既然陛下说了,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就得照做不是?
再有,陛下之语只是以备不测,若各地无汛情,此旨无非就是着锦衣卫巡视天下河防而已……”
刘瑾的解释,刘健并不去听,他看的却是吏部天官马文升。
马文升不能成为正德新朝的顾命大臣,除了年迈之外,其锐意于革鼎大明才是真正的原因所在。
往昔,弘治帝将内阁作为摆设,直面六部堂官,马文升这个当初的兵部尚书,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只是革鼎之事,因阻力太大而中途废弛,弘治帝为保马负图不失,这才让他做了吏部天官。
如今垂垂老矣的马负图再起革鼎之心,对大明而言可未必是好事儿。
新旧交替之际要的是万方调和,而不是锐意革新,这就是刘健、李东阳、谢迁能成为顾命大臣的原因。
如今小皇帝如弘治帝一般,削弱内阁,跨越六部直接跟地方官对话,不管是为了内阁,还是为了大明,刘健都不想让小皇帝跟马负图走在一路。
更不可能让锦衣卫的缇骑四出,行特务统治之实,只因小皇帝的掌控力度不够,万一被贼人所恃,大明朝的前路可就要波诡云谲了。
“负公,特务之患十倍、百倍于水患……”
“刘阁老,这话咱家就不愿意听了,咱家虽说是刑余之人,但一颗赤胆忠心剖出来,却全是忠君报国的热血。”
听到刘瑾这个没卵子的说什么赤胆忠心,说什么忠君报国,不仅刘健冷笑出声,刚刚开口的马文升也是嘴角一歪。
这些热忱忠谨的言语自刘瑾口中而出,跟拉在饭桌上也是没两样的。
“晦公,贪蠹之祸十倍、百倍于特务,一县一年税赋自太祖时的十数万两,变成如今的数千两乃至于倒挂,其中之弊可损军心、可灭国运!
遍观史册王朝中兴,俱兴在武德充沛之君身上,如今新君有此气象,我等老迈之臣,死且不怕,还怕那些个贪蠹祸国的小丑?
晦公,此际不是抱残守缺之际,兴许特务之祸有贻害,但总好过百官贪蠹、百姓困苦的。
晦公是寒门士子,老夫是贫贱出身,再不让老夫给文华殿中众臣说说大明百姓之苦?”
见马负图起了姜桂之性,刘健也只能一声叹息作罢。
文华殿中诸臣,哪个又不知大明百姓之苦呢?
想到这里,刘健悚然而惊,却原来小皇帝也知大明百姓之苦。
前些时候的东南倭患,倭寇杀东南士绅数千户,小皇帝尚能安坐于钟粹宫中。
如今各地汛情只是迟滞了一下,小皇帝就从钟粹宫中蹿了出来,这立场分明就是站在了大明百姓一方。
如马负图所说,他是贫贱出身,因此顾念百姓。
小皇帝可不是贫贱出身,他顾念百姓的原因,多半就是有样学样了。
国朝迄今一百三十余年,唯一一位将百姓困苦放在首位的就是太祖皇帝朱元璋了。
由此想及小皇帝的所作所为,刘健这边除了赞一句小皇帝立意高远之外,剩下的就只有满心忧虑了。
洪武四大案,死伤百官勋贵数十万,大明皇帝一旦举起了屠刀,那锦衣缇骑必然就是执刀之人。
眼见刘瑾的中旨用印之后送出文华殿,刘健也没再言语一声,此时此刻又到了他这个内阁首辅抉择的时候了。
是选择跟马负图一路,力挺锐意进取的小皇帝,还是如弘治先帝所托,让正德新朝平平稳稳。
想及弘治先帝,刘健便又想起了小皇帝的守制三年,如今看来,终究还是先帝背负了一切,小皇帝端的狡诈。
若锐意革新失败,那便是先帝旧制不妥,若革新成功,那便是子承父业,只是此类手段用心深沉至极。
想通了这点,刘健眼中带着疑虑再看马负图,以弘治帝心术,内阁三顾命之外再给小皇帝选一个辅弼之臣。
若有革鼎机会,便让马负图临死之前卖一把老命,若革鼎失败,再以三顾命收拾烂摊子,这就是文武之道了。
如此看来,小皇帝的三年守制,就是弘治帝与马负图两人所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