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们施术,到底讲究的还是一个同调,去利用引导周身的灵气,为己所用,他们自己是没有力量的。而我们这些天人则不同,哪怕隔绝了灵气,我们本身拥有的不凡威能也可以正常释放,这也是我们在国际社会通用的身份证明之法。”易安解释道。
“可我们怎么能随时随地找出一个没有灵气的地方呢?”平鸣不解。
“不必。”她抬起指尖,将那个毫无瑕疵的灵力球体拈到他眼前一尺左右,“少友,你看,当我们向内寻求力量时,所迸发出的魔能便是这般一尘不染,没有波动,没有杂色。这就是我们身为天人的证据,凡人一看便知。”
“厉害。我试试。”平鸣也学着她,伸出指尖,努力向内找寻自己的潜能。
经过昨天晚上的尝试后,他已经约莫掌握了一些技巧,所以这次,他很容易便感受到了那奔腾在自己血液中的赤红色的、发着光的魔力。
烈烈的光辉从平鸣指尖迸发而出,将四周无以复加地照亮。易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松下来,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尝试控制这股巨大的力量。
终于,纯净的红色光球也在平鸣的指尖形成了。易安满意地看着他的杰作,点了点头。
“这样,少友行走江湖时,外人也能明白你是何方神圣了。”她打趣般说道。
“还真是‘神圣’。”平鸣也幽默地回了一句。
把事情都讲完后,已经接近傍晚了。易安与平鸣便回到了他们一开始见面的地方——一间小小的茶室。他们对坐在茶几前,喝着她倒的茶。沁人心脾的清茶摆在桌上、捧在手心,蒸腾出缕缕热气。
露台外的千卿城已经不再下雨了,雨后的微凉随着阵阵洁净的风吹入易安的茶房,倒是让人十分惬意。渺远的天边,几朵闲云悠然地凑在一起,乘着风,不羁地朝着昏黄的地平线飘卷而去。
平鸣坐在藤椅上,优哉游哉地喝着手中的茶。他听易安前辈讲了一下午课,虽然不累,但也倦了。此刻,他终于是放松了一些,不再思考那些身前身后有的没的,只是望向天边,欣赏着那余晖中若隐若现的星星们。
他想睡一会儿,身子这时已经不自觉地靠在了椅子背上,眼皮缓缓地合上了。
易安坐在他对面,手中端着一本名为《玄石百工:灵气线路应用学》的书,正看得入神。她向来很宝贝这样的闲暇时光,这时,她也习惯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暂时不管其他的什么恼人琐事。
尽管貌似小憩,但平鸣完全睡不着。他刚闭上眼,便忽然又开始自乱阵脚起来,脑子里想的,尽是这两天在这个世界里的所见所闻。悬息、西原、联邦,还有太史公、言明师、天将军。等等这些生词不断地在他的心里打转,酝酿着某种不安的情绪。
其中,最令平鸣担忧的,莫过于“大灾”这个词。他听到这个词时,心中总有一种莫名的抵触,而且这种抵触的感觉,似乎很不寻常,应当是夹杂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使命感。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易安的书已经读了不少。她用书签标记了页码,随后将其放到一旁的小书架上,也准备稍稍眯一会儿。
这时,她注意到,茶几对面的平鸣躺在藤椅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她立马便知道了怎么回事。
于是,她用寻常聊天的语气轻轻说道:“话说回来,少友,我是还没同你讲过……比如说……濯川令之类的事情吧?”
平鸣缓过神来:“嗯,您是还没解释过。”
“那,趁着闲暇,把这些云云的东西、解释解释也好。”她的身子坐直了一些。
平鸣也连忙从躺着的姿态坐正,准备听讲。
“这所谓濯川令,倒也说来有趣。”易安抿了口茶,谈笑风生地讲了起来,“其中也是有典故的。据说,第一位太史公转世来此后,对天地赋予的职责兢兢业业,可谓是一丝不苟。可他越是以圣人自居,便越是失了这人间尘色,到头来,竟写不出个像样的文章,只像是无聊的流水账。”
讲到这里,她顿了顿,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儿变出来的团扇,拂着风,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感叹道:“所以,我们这样的人啊,总容易出乎其外。再想入乎其内,细看一眼那人间烟火时,却难了。也不知这到底是凡人有畏、还是我们自命清白之故。”
自命清白。平鸣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个词。虽然他能理解前辈的字面意思,但他没法设身处地地去代入、那种自视清高而不带半点人味的感觉。他越想,越觉得这种人就像患上了精神病一样。
按自己的性格,大概永远不会有那一天吧。他心想。
“嗯,前辈,您说的话,我记下了。”平鸣谦逊地回复道。
“那便好,我接着讲了。”易安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那太史公老祖宗失了所谓人性后,写不来那些烟火红尘,只不过无误地单纯记下一件件往事而已。但历史终究不仅仅是简单地记录,若没有一见证者的品评作结,到底是缺了意义。于是,机缘巧合之下,他寻了一个意气的凡人给自己打下手,从她的口中也算是悟出了几分道理,终究是留在了这人间。”
“这就是濯川令?”平鸣不禁问道,“我本以为濯川令只是助理之类的角色,没想到还能这样。”
“是啊,这就是濯川令。说是助理的话,倒也不差,但地位约莫还得更上一层楼。”易安笑了笑,“随行、记录、勘误,这些事,他们也是要做的。毕竟我们这些天人纵使有超世之能,却也难免百密一疏、分身乏术,有个人帮忙,总是好事。”
“那,除此之外呢?濯川令还有什么其他职责吗?”平鸣想到季清公主先前的表现,总感觉没那么简单。
“想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她摇摇头,“濯川令这个名号,也就是那些追随着太史公的凡人的统称,是从古时候继承来的。现在看来,各个太史公各有所短,用得上的凡人也不一样。有的心不细,行文常有谬误,便需要一个有文采的;有的嘴稍笨,不知道怎么交涉,便需要一个会说话的;有的不勤快,杂章滥句整理不来,便需要一个有条理的;有的居太高,望不见人间烟火了,便需要一个真性情的。”
“原来如此。”平鸣点点头,接着问,“那濯川令的任选,是怎么进行的?”
“不难。倘若少友物色中了一个够格之人,只需在对方同意的情况下,准备个简单的契约仪式,把对方身上的灵脉同你连上便好。”
“契约仪式?这是怎么进行的?连接灵脉?这有什么作用吗?”平鸣的问题接踵而至。
“仪式只需一个不寻常的法术而已,虽然麻烦,但也不难,少友想学的话,改日我可以教你。”她又喝了口茶,随后放下茶杯,接着说,“灵脉连结之后,你们相互之间就能有所感应,各种各样的感应,很微妙,不可名状,仿佛冥冥之中似的。”
“这样对方就成我的濯川令啦?”他有些意外,“是只有我知道,还是……”
“灵感强大的人都能认出来。因为届时,你们之间会有一条虚无缥缈的纽带,摸不着,但就是能感觉到。除此之外,你们的灵气也都会同调,合而为一类。”
“明白了。那对方这辈子就是我的濯川令了吗?”
“虽然不少人都望着当一辈子的濯川令,但他们常常不能久留。”她轻轻叹了口气,“想必你也听到了,季治先前就是我的濯川令。他约莫在我身边待了五十年,但他游历够了,我也就让他回去了。那个纽带,解了不难。”
“五十年?”他吃了一惊,“我以为季治最多三十岁呢。”
“真龙裔可是长生种,最长寿的能活近五百年呢。”易安笑了笑。
平鸣听了这话,不禁咽了咽口水,猜测起季清公主与季礼将军他们的年龄来。总不会比自己还大很多吧?
他思忖着昨天夜里的事,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便问了出来,“话说,季清公主好像想当濯川令来着。”
“是啊。为此,她真怪用功的,甚至比他大哥都努力了。不过,这种事,始终是看缘的。”说到这里,易安对平鸣笑了笑,“怎么,少友莫非想让她当自己的濯川令?”
平鸣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以微笑,“不瞒您说,我真觉得她很不错。要是她在身边的话,我认识这个世界也会快很多。但现在不急,容我再观察观察先。”
“嗯。倒也不差。”她颔首。
“不过,她为什么这么羞涩呢?”他终于是问到了自己好奇的问题上,“如果濯川令真的像您说的那样简单的话,她也没道理昨天夜里满脸通红地跟我说话吧。”
“哦?还有这事?”易安的表情多了几分兴趣,“这样的话,我倒是能猜出个所以然来。濯川令在凡人心中,可是个光荣的身份。当年季治做了我的濯川令以后,宫里的皇子皇女们可都羡慕着呢。季清大概是小时候许了个濯川令的愿,惹得其他人都取笑她不自量力,然后激得她奋发图强起来,修了不少学问,却始终不好意思再提儿时的愿望,怕再被笑话吧。”
平鸣想了想,觉得合理。
“嗯,您说的有道理,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他点点头。
易安坐在藤椅上,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膀与手腕,身子渐渐舒服地靠在椅子背上,双眼微眯,看向平鸣:“那少友,你还有什么不解的吗?”
“还有不少事我不理解,不过要说最好奇的……”
他思量片刻,略显踟蹰。
她平和地看着他:“你说。”
字词卡在他的喉头,莫名感觉难以出口。一种诡异的重压如同命中注定似的,在他即将接触事实时披挂在他的心头,让他感觉自己正在离什么东西越来越近。
他深吸一口气,问了出来。
“大灾。您似乎很重视的样子,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