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章:争义利(2 / 2)倜傥之人首页

陛下扫视殿内一圈,长袖一挥,转过身坐回龙椅,对着季治与季教沉声道:“季治季教,你二人所言,朕自会有所定夺。但你们给朕记住,偌大朝堂,并非你们以唇舌相攻之地,再有下次……”

他阖上双眼,表情不怒自威。两位皇子连忙谢罪道:“再不敢了,请恕罪,父皇。”

鸿启帝摆摆手,季治与季教便匆匆退回了他们原本所坐的地方,恭敬地低下头去。

不过,平鸣注意到,他们二人的神色很有意思。只见太子季治谦恭地把头埋低,嘴角勾起,眉头却紧皱着,似是若有所思。二皇子季教的表情则还是那么不屑一顾,他闭着眼,看都不多看一下,情绪好像还是没有平复下来。

现在,殿内鸦雀无声。龙怒之后,自是无人敢当这个出头鸟,去撞在陛下的枪口上。

鸿启帝兀自叹了口气,对台下高声道:“前将军何在?”

听到这话,季礼立马站了出来,面向陛下,躬身行礼:“儿臣在!”

看着眼前阔别已久、英姿飒爽的季礼,鸿启帝暗自点了点头,但他明面上还是一副不怒自威的严肃模样,绝不袒露出半分欣赏。

他问道:“季礼,你总摄洛北三军,镇守西北边关,常与联邦对峙。依你之见,应当如何?”

季礼就像早有准备一般、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儿臣以为,联邦猖獗,侵略西原,必与战,战则能胜。”

听到季礼笃定的话语,一时间,朝堂之上,议论声躁起、不绝于耳。百官小声地交头接耳着,偶尔抬眼看一看这位年轻的将军,眼神中有不快、有欣赏、亦有胆怯。

平鸣亦是用尊敬的眼神看着季礼,觉得他这番话是真有志气。季礼年纪轻轻,就敢在朝野如此高谈阔论,日后肯定是个千古名流。

同时,他也特别注意了一下、季礼的三位姊妹正对此有何反应。只见太子季治仍然保持着微笑,静静地看着他这位好久不见的兄弟,心中不知有何所思;二皇子季教则难得提起了几分精气神,饶有兴致地看着季礼;长公主季乐没什么动作,只是缄默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殿内乌乌泱泱,直到陛下用惊堂木、对着龙椅宽厚的把手猛拍下去的那个瞬间,众臣的口舌方才止歇。

尽管这一声镇堂音饱含着愠怒与斥责的意味,但陛下的面色却不变。他看着季礼坚韧的眼神,嘴角甚至还微微勾起,打心底对这个儿子的敢谋善断感到颇为欣慰。

“哦?我悬息虽是政通人和、兵马百炼,但正如吏部尚书所言,联邦亦是以强军闻于世,以我有洛山天险、而不敢冒进耳。今发兵救援,若率军出洛山、而与之战,如何胜之?”

鸿启帝坐直,眼光聚焦在季礼身上,问道。

此刻,许多双眼睛都紧盯着这位年轻的将军,并且有不少人的目光并不友善,尤其是百官前排、那几个看上去地位颇为显赫的人,似是各有算计。平鸣高坐台上,看得一清二楚。他暗自替季礼感到担忧。

季礼看着鸿启帝,点了点头,正色回答道:“儿臣明白,父皇与吏部尚书所忧者,乃是联邦兵强,恐我悬息不敌,反倒引火烧身而已。但是,儿臣驻守洛北多年,常与联邦对峙,亦对其军情多有刺探,经验颇丰。总结下来,愚以为,倘若大战,则我军有五胜,联邦有五败,故可以与之争。”

“哦?我军有五胜?联邦有五败?”鸿启帝来了兴致,“试言之。”

对此,季礼似是早有准备。他从容不迫地上前一步,准备议论一番。

“那儿臣就谈谈自己的浅见,父皇英明神武,自可定夺。”他恭敬道。

平鸣见此,暗自有些欣慰。毕竟昨天晚上,是自己将重要情报告知季礼,让他早作准备。今天季礼这么有底气,也肯定有自己的功劳在里面。

这时,平鸣的眼光扫过台下的群臣。他发现,有不少大臣见季礼将军站出来,脸色都不太好看。这些人不满地看着陛下面前的季礼,视线还偶尔会瞥向太子季治,表情带着些急切与无奈。

这帮大臣看着像是太子那一派的人,对于季礼将军的抛头露面很不乐意,平鸣心想。毕竟宗室之争这种东西,他在历史书里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党同伐异,多新鲜似的。

不过,平鸣又回想起了昨夜季礼的话。看起来,这位年轻有为的皇子、似乎并没有想掺和到这世子之争中的心思,为此,他甚至都不远万里地跑去戍关避祸了。

这位季礼将军要么是在卧薪尝胆、韬光养晦,要么就是真的没什么野心。平鸣感觉,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点。

不过,还是且先听听他这所谓“五胜五负”论吧。平鸣嘴唇轻抿,静静地将眼光投向殿中从容不迫的季礼将军。

“诚如吏部尚书所言,联邦冗兵冗杂,徒有百万之兵而不能用,而我悬息龙士百里挑一,皆是精兵强干,以一当十,此乃一胜;联邦本是诸部分散,合而为一,其议会反复不能决,而我悬息只奉父皇旨意,号令明厉,言出必行,此乃二胜;联邦处洲之中,四下各国环绕,皆有阴谋,而我悬息居海之滨,坐拥天险,进可攻、退可守,此乃三胜;联邦连年征伐,屈人以威,诸国皆阳奉阴违,而我悬息广结盟友,内修政理,外交分明而不乱,此乃四胜;联邦常年鲜务农事,大兴军工,人丁多以兵征,民心不安,而我悬息与民休息,轻徭薄赋,民众感恩,此乃五胜。”

季礼正色道:“总此五胜,天时地利人和齐备。倘若出兵,可以与战,战则能胜。”

他说罢,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候。

陛下听了他的战论,朗笑道:“季治,你以为前将军所言如何?”

季治愣了愣,只思量了一两秒,躬身答曰:“前将军道理分明,可取之。”

季治的话一出,许多大臣们又紧张了起来。他们将袖口捏在手里,眼神在季治与陛下身上反复游离,略有急切。平鸣高坐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虽然我悬息龙士可与联邦一战,但以身入局,终不如制衡机权,还请父皇三思。”

季治随即将下半句话吐出,表达得算是很委婉了。他还在坚持自己的立场。

平鸣看着殿中的群臣,暗自分析着朝中现在大概是个什么局势。

那些太子党官员看上去都是些文官。他们不愿意开战,也是正常。毕竟倘若这仗一旦打起来,权力就会向武将们倾斜,听季治的意思,恐怕近些年来与联邦的交往贸易也不在少数,一撕破脸,不知道有多少达官显贵投进去的钱会打水漂。

鸿启帝双眼微眯,手里拿着一封卷好的金纹书帛,看向季治:“朕问你,联邦与我悬息,近年来有何相互依赖之处?”

“不可计数。”季治上前一步来,“倘若开战,将会对我们造成很大的影响。我悬息方才百姓安居乐业不久,儿臣切望父皇不要大兴兵征。”

鸿启帝摆摆手:“不必多言,挑重点说。”

“是。”季治脸上仍然绷着那份从容,“联邦不务农业,但其魔石与钢铁的产量却是十分发达。近些年来,我悬息每年从联邦进口魔石与钢铁各有百万吨,反过来向其出口粮食又百万吨,可谓是往来密切,倘若与之断绝,能源问题与材料问题都是燃眉之急。”

平鸣手肘撑着玉座把手,默默地看着他。

“而且,联邦体大,产业相互转化,化剑为犁,总能调整过来。”季治的语气有些急促,“倘若与之战,只恐旷日持久,耗其不过。”

鸿启帝坐在龙椅上,眉头紧皱,看向台下言辞恳切的季治,眼神一时间有些复杂。

不知是不是那些大臣们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使了,错把陛下的目光看作了迟疑。他们有几个走上前来,纷纷下拜,应和着太子的论调。

“是啊,陛下,太子殿下所言甚是啊。”

“联邦国土三倍于我悬息,以弱制强,始终难矣。”

“照太子殿下之计而行,待到事成,再复西原之地,也不迟。”

那些身着深红锦衣的武将默默地坐在原地,但平鸣感觉、他们的眼神中、的确尽是愤懑、对那些主和文臣的愤懑。

武将们都纷纷将目光投向站在最前方的前将军季礼,暗自期待着他能说服陛下。平鸣都看出来了。

季礼看着他的兄长,又面向着他的父皇,镇静地就刚才那个问题回答道:“父皇,大哥所言,甚有道理,却也不必过虑。南国封谷士,盛产魔石,虽是成色与加工差了些,但可用。至于钢铁,不妨走海路,改向赫洲伏蜃进口。此后以战养战,总能周转得开。”

“前将军未免太理想化了些。且不论届时外交局势如何,单单海运一点,我悬息舰队就要先从联邦手下夺得大运海的控制权,谈何容易。”季治冷冷回答。

“此言差矣。论海战,联邦没那么大能耐,胜不了我悬息长驱大舰。”

“胜败,岂是你一言可断之事?”季治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须计出万全,方可不败。”

“胜败兵家常事,岂可因噎废食?”前将军同样回以微笑。

平鸣看着朝堂上又起一轮的争执,在心里长叹了一声。但同时,他也开始期待接下来的发展,并思忖着录以为史的话,该怎么写。

“够了。”

陛下的低沉的声音在殿上回响,所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那些上前来的大臣们也僵在了原地。

“宣西原使者上殿。”

他一挥手,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