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归属于兵器铺的数座矿山,黑森山并不是那么光秃秃的。
上面永远是林木葱茏,古藤缠绕,阳光几乎无法穿透密密麻麻的枝叶照射下来。
时不时会有令人两股战战的兽吼在林野之中响起,鸟雀受惊而飞,哗啦啦的腾起一大片。
温家药房的弟子们驾着木板马车,把刚刚从山上活捉到的野兽运到山脚下,占地面积广袤的温家园林之中。
园林内有众多砖石砌成的俨然屋舍,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铁笼,关的都是从黑森山上抓下来,具有异兽血脉的野兽。
温家药房所售卖给武者的异兽肉,多是来自这类血脉稀释了几代的野兽。
身穿温家药房练功服的弟子在这附近来来回回巡逻,人数比起两天之前要多出一倍不止,每个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因为前两天晚上负责巡逻的那些弟子学徒,有一半已经被自家公子丢到铁笼里面,喂进了那几头异兽的肚子。
在某个昏暗巨大的厢房里,凶猛高大的异兽打着响鼻,浓稠的涎水从齿缝间滴落,粗重的喘息释放出浓烈的腥气。
它面前的是一个整只手臂被切成蝉翼般薄片的中年男子,脸上已经没有丝毫的血色,整个人苍白得像一张纸。
“再问你最后一遍,你那天带进来放走菜人的家伙是谁?”
问话的青年面庞俊秀,眉宇之间英气勃发,嘴角微微扬起。
他伸出红润的舌尖,舔了舔带血的刀刃,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的样子。
“实话实话,我可以考虑给你个痛快的。”青年男子的眼神玩味。
经历了数个时辰的折磨,再听着这语气里没有任何温度的词句,中年男子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他喃喃道:“是谢,谢定海......少爷您,您能放过我妻儿吗?她们病了,我是.......是没钱给她们治病,才迫不得已......”
中年男子的话并没有说完,取而代之的是异兽的咀嚼声,有令人毛骨悚然的骨头碎裂声从其嘴中传出。
“谢定海!”青年的眼神中填满了戾气,嘴里不断重复着这三个字,像是要用牙齿把这三个字咬碎。
......
内城,青洛县富贵人家聚集的紫罗巷内,有一座红墙白瓦的五进大宅院。
铜门上浇淋着朱红大漆,两侧是威武庄严的石狮,中槛上的牌匾中乃是鎏金字迹。
大离王朝的律法严苛,对各行各业都有着详细的规定,何等身份的人住在何等的宅子之中也有着详细的制例。
莫说是衙门的积年皂吏,就是外城的寻常百姓,也能看出来这座宅子越制了。
奈何如今大离王朝仿若强弩之末,兵器铺占据了青洛县的小半个天,故而县令也懒得去自找不快。
徐天福站在奢华的大院内,时令已经立秋,院内依旧生机盎然。
入眼可见宛如画卷般的假山流水,精雕细琢的花坛中,花卉千娇百媚,小池中肥润的锦鲤惬意自然,丝毫不怕生人。
七八个仆妇来来往往,疾步无声。
她们正在打理院落,身上穿的衣服比外城的采山人还要老旧,补丁已经到处都是,几乎看不出原本的布料。
某个仆妇剪断了一朵秋兰,管家手中的鞭子立刻就招呼了上去,打出一道血淋淋的疤痕。
那仆妇痛哼一声,蜷缩求饶。
管家无情道:“按照家规丢到柴房,两天不准吃饭。”
徐天福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据说兵器铺的那位谢总管治家极严,府里下人的日子极其难捱,饭菜逢年过节都见不到半点荤腥,赏钱什么的更不要说了。
更夸张的是,这些仆妇每年都要换一批,见今日一幕,原因可想而知。
徐天福咽了咽口水,忽然意识到这位谢总管并非很好打交道的人,有点懊悔自己为何要接下温可钦吩咐的事儿。
不知道等了多久,才有书童面无表情地从书房里走出来道:“老爷叫你进去。”
徐天福心里咯噔一声,静步走进谢定海的书房。
书房里的装饰又不一样,比起外面奢华了不知道多少倍,难怪一个小小的书童都敢拿鼻孔看人。
方圆百步的书房里檀香袅袅,两侧的书架上多是文人墨客的墨宝,样样都价值不菲。
兽首铜炉点着昂贵的沉香,亦是一种安神之药。
谢定海一身文人墨客的书生卷气,站在大红酸枝书桌之后,是一个面如冠玉、品貌非凡的中年男子。
他正提起狼毫笔临摹名家画作,就是他身后那幅挂在墙壁上的水墨山水画,妙手丹青,意境隽永,落款是“徐廷龙”。
“你徐家祖上那位老爷,不光是武功了得,笔墨也是一绝。”谢定海放下狼毫笔,淡淡道:“我等难以望其项背。”
徐廷龙,正是开起了兵器铺的那位徐家先祖。
虽说他是兵器铺的第一任掌柜,但是关于他的信息,兵器铺没记录多少,就知道他武功高强,画技超群。
其余的比如他在朝中当的什么官、修为如何这些,没有人知道,甚至连徐家后辈也无人知晓。
但是在两百年前,他是被一个被青洛县百姓所爱戴的人,斩杀山上异兽,开辟矿山,惩处奸恶......这也是为什么青洛县外城人口越来越多的原因。
徐天福走上前来,看了一眼谢定海的画作,硬着头皮拍马屁道:“谢总管这画也不错,我倒觉得是我家祖上那位老爷赶不上您,若非最近囊中羞涩,我肯定掏银子买......”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徐天福的话还没说完就呼了上去。
腥甜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徐天福一口老牙被这巴掌打掉了一半。
“徐老大人,岂是你这种货色可以置喙的?”
谢定海目光冷冽,身上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不经意间释放出来。
徐天福疼得龇牙咧嘴,不敢多说一个字。
“罢了,说说你来干什么?”
谢定海拿起狼毫笔,开始临摹第二幅。
“鄙人的孙儿徐铁强被铺子里的一个学徒砸了一锤,目前卧床不起,还请谢总管通融一下......”徐天福边说边打量着谢定海的神色,后者脸色阴沉了不少,他便停了下来。
“遇到这等事,不去找县老爷,来找我这个黔首有何用?”谢定海头也不抬地说道。
徐天福愈发放低姿态:“总管有所不知,这事儿是在外城发生的,伤人者是我侄孙徐立远,铺子的教习吴刚新收的学徒。”
“吴刚新收的学徒......”谢定海重复着“徐立远”这个名字,好像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