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也,这死鬼还有同伴!”孙老三被一先一后两脚自身后踹倒时暗自叫苦,只当是自家这些年干下的黑心事遭了报应,今日佛祖遣死人来收自己性命。尽管两只满是汗毛的胳膊仍然举起挥舞试图反抗,心中却坦然轻松,但一阵挣扎,等到的却是一个温热而带着汗臭味的屁股大喇喇坐到了自家脸上。
杜五骑在孙老三身上,得意洋洋地扭着腰:“老三,这一局可是俺赢了。”
刘老根收回右腿,走到地上伤者身前蹲下,单手扶着对方的手臂尴尬解释道:“这位兄弟,老三着实是累着了,没留意你还有气,俺在这里替他赔不是了....。”
伤者勉力睁开淌着血的眼睛,嘴里用尽力气想要说些什么,但一眼望见是刘老根在身前,却是干脆把刚睁开的眼睛又闭上了,刘老根又是一阵尴尬。
乌石同样收腿后,箭步到那人身前双膝跪下,左手紧紧攥住对方满是血污的枯瘦手掌,右手自腰间取出盛水的竹筒,小心翼翼地用清水缓缓润湿对方的嘴唇,口中不言,眼中却已泪水盈眶。
见伤者缓缓睁开了眼睛,乌石将头低垂至对方耳边,甚至不顾自己额上的伤口沾上了地上的泥泞:“麂子叔,俺是石头,你还有啥言语,都与俺说罢。”
“动作这般体贴小心,便晓得是石头你了……俺们可胜了?”将死者斜靠在乌石臂弯中,嘴唇翕动,声音几若蚊呐。“胜了!胜了!乌豹那厮已被俺们围住了,像围栏里圈着的年猪,只待杀了。”乌石轻言细语地说着“麂子叔,你没看见,乌豹怕得缩到了墙角,像狗子般瑟缩好笑!”
“哈……哈……他也会怕?他竟会怕!他终于怕了!”怀中人闻言畅怀笑道,一面笑,一面口中咳出粉色的血沫。乌石轻抚对方后背,难掩眼中悲痛。“石头,俺要死了,你答应俺的粮食一定要送到俺家中!”唤作麂子的山民眼中忽地有了神采,伸手紧紧抓住乌石手臂:“还有那布、那簪子、油脂,都要……都要……”
“都有,都有,俺应了大伙的,自家饿死也都给到。”听到乌石连声应诺,山民沾满泥水的面庞挤出一抹微笑,手抓得更紧,声音却愈发小了:“石头,俺有一件事对不起你,俺从河堤逃回来之后,头人要俺去你这,把做了些什么偷偷报给他.......”乌石瞳孔一缩,听得怀中人继续说道:“俺不想做叛徒,可是头人说俺媳妇被他抓了,说俺不这么做,便不许俺见她,还要折磨她,俺实在想她,想得发疯,就跟他说了你和老虎要投靠李家的事。”
“俺知道对不住你,整个寨子,只有你对俺们这些佃户杂乌真心好,俺今日冲在最前面,不是想赚你的赏,就是想报答你,就是活得想死,想到发疯了!你原谅俺,原谅俺……”言语渐不可闻。
乌石嘴唇蠕动,一度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沉默,不忍言语,只轻轻将怀中死者抱起,低声喝散了围成一圈的山民们,走向地上的两人一骑。
“这人伤势本就必死,但你若寻俺偿命,俺也绝不推脱。”孙老三推开骑在自己身上的大屁股,盯着乌石说道。刘老根在一旁默然不语,右手却已按在了刀鞘上。
被推开的老兵也不生气,只是笑脸问道:“乌石兄弟,我平素也有些积蓄,听说这位兄弟家中还有妻子,不妨用钱赎我三哥这条命如何。”
乌石摇了摇头,正当杜五面色骤冷时,却伸手自死者手上摘下金镯来,又从自己怀中掏出一只打好的纹金发簪,一并掷与孙老三:“麂子叔被抓去修河堤后,嫂嫂四处筹钱想赎他回来,结果被人骗去……骗去……“乌石言语哽住,喘口气后继续说道:“俺们弟兄那日凑了些钱财米面上门,发现嫂嫂用腰带将自己吊死在了梁上,俺没敢跟他说,只哄他嫂子回娘家去了。”“孙老三,你虽是个混账,但今天在屋里杀了两头畜生,替麂子叔报了仇,是条好汉,俺做主把这镯子簪子都送与你,也算他们一家团圆。”乌石低声说完,抱着尸体大步离去。
刘老根攥紧了腰间佩刀,旋又松开,再复握紧,杜五将头偏向一侧,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孙老三呆滞地坐在地上,双手将怀中的镯子和簪子高高举起,对着烛光看了又看,头次感到金子竟如此烫手。
而紧闭的屋门在此刻终于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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豺虎贪虐,群物无辜,以害为利,殒性亡驱。吾不忍见也,故去而处兹。——阮籍《大人先生传》
曰:“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又曰:“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定情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