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福漫步长廊,倚窗伫立。
“父亲,乌虎既早早寻我们说了安排,为何不按二郎所言助他一助,反倒要拖着,若事情败了,二郎的谋划岂不没影?”李安提着一盏桐油纸封灯笼侍立在侧,忍不住问出了心中困惑。
“乌虎小子有野心,有能力,看上去像是个能成事的。”李福望着天上寥落星辰,感叹道:“可古往今来,但凡俊杰,哪个不是自信能成事,如今又有几抷黄土?长禄啊,你要记住,他人说一千句,道一万句,不如实打实看他做成一件事!”
“父亲,孩儿记住了。”李安左脚微动,将一只刚刚翻过身来的大黑甲虫再次踢倒,见到李福转过身来,赶紧将大甲虫扒拉到一旁,恭敬回答道。
“若是乌虎事败,一众亲信被杀了个干净,你如何做。”李福背着手转过身来,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家大郎怪异的站立姿势:“站直了回话!”
“事情若败,我们借人与他收场便是,他若折了面子,此后才肯安心听话!”李安一个激灵站直,脱口而出道。“横竖只要这乌虎不死,二郎那里就能有个交代。”
李福诧异地看着自家突然开了窍的大儿子,面上漾出一抹笑容,点头言道:“正是这般道理,乌虎若是个镇不住下面人的,早晚都是连累,不如就在这里试试他的斤两本事。”
“父亲考虑周祥,孩儿省得。”李安点头如捣蒜,附和道:“依父亲所见,这乌虎是何等人物?”“今夜之前,不名一文。”李福转过身,望向屋内,轻声道:“今夜之后,水落石出。”
乌虎急匆匆走进屋内,刘老根与乌石自然上前相迎。乌虎把住乌石双臂,上下仔细看了几眼,总算长吁了一口气。乌石见大哥回来,难掩心中激动,悲声道“大哥!麂子叔、雀儿叔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是我没用,救不了他们!”
“麂子叔也死了?”乌虎闻言急忙问道:“那阿松、阿乔他们呢?他们可还平安?”
“老虎放心。”刘老根在一旁笑道:“你先前让我看顾的几个,俺都护住了的,剩下的俺就没管,乌豹那边还剩七个拿刀的,已经让人看住了,俺看他久不动作,兴许真有些说法。”
乌石想起先前山民的临死之言,赶忙凑过身,附在乌虎耳边低声告知。乌虎一面听,眉头渐皱,待到听完,却又舒展开来,面色如初。“事情有变,李福明明当面受了李二郎吩咐,临了却突然将我扣下,只让我传口信与你们发动,多亏了有辛叔在,事情总算没坏!”
“这溷种!先前便瞧不起咱们,俺险些被他按到水缸里淹死,果然这时候又来坏事!”乌石愤然骂道。
“还是叫俺老根叔吧,听着习惯,高门大户家仆,倒未必是特意来坏咱们的事,只怕是看不起俺们破落,拿来投石问路罢了。”刘老根反应平淡,只是指了指远处问道:“倒是乌豹那厮,你可想好了如何料理?”
知晓自己特意看顾的几个本族兄弟无事后,乌虎也不问其他人伤亡是如何造成的,而是从身后跟着的李家随从手里取过一个木盒,递向刘老根:“没有各位叔伯兄弟,今日事已是败了,这些金珠银两请老根叔代我发下,至于乌豹,我自有些言语与他。”
刘老根接过木盒,略一揭开扫视,眯眼笑道:“这算是俺们的开拔赏赐?”乌虎摇摇头,朝着窗外人影微微颔首:“俺既被李福扣了,他也不得不许诺了些银子,俺又加了些自家的体己——俺人虽不在,心是与大伙在一起的!”
刘老根哂笑一声,也未多辩解,只是接过木盒,招呼自家兄弟轮流看过。乌虎则拍了拍乌石肩膀,低声问起伤亡,听了大致数字后,眉头一跳。
乌石见状,低声言道:“大哥,俺不知你叮嘱留下乌豹是何安排,但这厮在寨里专管杀人,此番又害了不少乡亲,不能轻饶了他!”
“如今留他比杀了有用,我自有计较”乌虎摇摇头,低声道:“先前我教你的话,都与大伙说了吗?”“大哥放心,除了西军那帮人,咱们寨子出来的俺都一一说过,打完之后,还有气的又讲过一遍。”乌石郑重言道:“夺了寨子,亲人团聚,家家分田!”
乌虎点了点头,见刘老根那边传来一阵欢呼,摘下腰间葫芦猛灌一口,长吸一口气入腹,良久缓缓吐出,振臂高呼“种地受苦,杀人发财”。如是三声后大步朝前走去,左右聚拢来的山民们随之齐声高呼,拔刀紧随其后。
乌豹一方听得欢声雷动,见得人群涌动,情知终末已近。乌豹的亲卫武士们互相望去,彼此神情复杂,却并未胆怯,而是极有默契向前一步,拔刃在手,摆出一个狭长的三角阵势将乌豹护在中央,面露凶狠。
想象中的厮杀并没有立刻到来。乌虎独自行至阵前,扬声问道:“豹子,今日俺若放你回寨子,你怎个报答俺?!”乌豹闻言一愣,推开左右武士走上前去,不敢置信问道:“你敢活着放俺回去?难道不怕俺的报复?”
乌虎冷笑一声,嘲讽道:“你若折了这些手下,回去便是个说话没分量的应声虫,俺又得了李家做靠山,为何要怕?”
虽然明知是事实,但乌豹还是被对方一句“应声虫”戳到了心窝子。深吸一口气后,还是选择先问自己心中最大的困惑。“你来是要寻李家做靠山,这个俺和大哥早便知道,也信你的聪明伶俐必定能有个好结果,这才装着看不见你领了这多人出来,想着结个善缘。”
见乌虎未曾佩刀,乌豹便解下自己腰间长刀,往地上重重戳住,继续问道:“可即便是你有了新主子做靠山,念及过去争吵,要在俺们面前挣回脸面,骂几句,打一架,哪怕见点血俺也都忍了,可如何要真动刀子死这么多人?难道真想夺了寨子不成?”话语及此,乌豹忍不住笑了一声。
“俺素来是个讲道理的,这般做自有说法。”乌虎眼皮一跳,赶紧将下巴一扬,掩住面上神情,仍然保持居高临下的语调侃侃而谈:“俺新来李家,不干些大事如何显出自己能耐?不杀人,俺便是被赶出来的软蛋,杀了你们,俺便是叛出来的刺头,须知这世道,不敬好人,只怕坏种!”
“所以你用几十条穷鬼换了俺十几个兄弟性命,只为了自家逞能?这是哪来的道理!疯子,疯子!你这头疯老虎!”乌豹被一番话破防,当即破口大骂。他在寨中对自家大哥听调不听宣,宛如军阀般逍遥快活,正是因为有这些直属凶悍武士撑着,死上一个都嘬着牙疼,如今因为个疯子逞能折了十几个,即便寨子里还留有人手,叫他如何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