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我有一事相求福叔。”李正握住李福双手,诚恳言道:“堤坝蓄奴一事实忧我心,若不知此事究竟,怕是去了东京我也不能安心,烦请福叔为我打听个中内情,必要时也可助那乌虎一助。”“二郎相请,仆自当尽力,只是修堤一事关系重大,若要查清,怕是要联络老爷的门生故吏,还要驱使些府中豢养的得力人物才行。”李福显然是习惯了自家二郎动辄喜欢握手的怪习,并未受到影响,而是正经地将自己可能遇到的阻力问题说出。
“这些事必然避不开父亲和母亲的,也不应避开,福叔放心去做便是,我回府后自会向两位大人禀明。”李正说着,顺势将手放开,转身对避到一旁的李安和李康诚恳言道:“两位哥哥的关怀我自是清楚,明日起若无要事,我便安心在府中备考,至于府外之事,两位哥哥自决便是,这四年的奔波功劳,李正铭记于心,不敢或忘,任职之后,必与两位哥哥一个好差遣!”
听到李正许诺,李安唰地涨红了脸,一步迈出,拱手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言语,反倒是先前少言寡语的李康向李正一揖,沉声言道:“我与哥哥本是夫人带来的家生子奴仆,一辈子前途全系二郎身上,自当竭忠尽力!”李福拍了拍李安的肩膀,将矗立在原地越发显得尴尬的后者拉到自己身后,拱手言道:“僚人向来封闭而又自成一体,排斥外人,有了这乌虎的投效带路,事情已是好办了几分,只是不知二郎可还有其他安排?”
“修堤一事我虽不懂,但也知其绝非简单,如今不过是得了一条门路,不妨一试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安排。”李正苦笑道:“我在集市的银钱花销事小,予了那乌虎为我家办事的名头却干系甚大,怕是要在府中禁足一段日子的,福叔只管安排去做,不必担心我插手......银钱用度只管记在我的账下。”李福听到此言不禁莞尔:“二郎如此懂做,仆若是还办不好此事,倒是无颜回府见人了。”
李正摇摇头,坐回椅上,望着堂外昏黑的天色,幽幽一叹:“多年心思,几番布置,如今事情眼看到了要紧关口,只觉心中惶恐,如何做多都嫌不够,这乌虎既是今年撞了上来,实在容不得我大意”。李福一怔,自家二郎这句话说得,好似几年前便知晓自己在建炎十二年注定要做成什么事一般,但他只当是李正恩科在即,将要离开父母故土,少年多愁善感的心思格外重些,于是少不得开解两句:“二郎不宜妄自菲薄,常人若是生于富贵之家,又知晓自己必是个做官的种子,这般年纪多是想着男女欢爱,游乐青春,又或自命不凡,不屑俗务,哪里比得上二郎踏实。”
李正点了点头,心中却仍是一片茫然。为了搏这万一渺茫的回家机会,四年时光里,他自是将那短短的一段话从头到尾分析了不下百遍,能得到的信息无非三条:一、建炎十二年春天,邕江将会泛滥,波及桂州几府;第二,桂州几府的防洪举措没能扛过这次泛滥;第三,保护自家所在的小石村在水灾中幸免是任务的基本要求。这几条信息与自己几年间的实际调查相对照,再结合乌虎的言语,一条基本的线索指向便已水落石出了,那便是桂州府这条由自家父亲在任时亲领修筑,四年间为四州百万军民挡住了多次洪讯的大堤,今年多半要出问题!
知道了结果再布置安排,好似先立下靶子再射箭,自己当然会重视与洪水相关的一切线索,并且为了回家,也会不惜余力将这些线索一查到底——李家的生活再富贵,也远远比不上21世纪的小资阶级啊,李府家人待自己虽好,可原时空自己父母二十年的养育之恩难道就可以忘掉?
可即便有足够的动力去做些“俗务”,而要做的事情也已经在自己面前有了头绪,李正仍然心怀忐忑。说到底,他在原时空也不过是一个24岁的文科生,读了几年硕士也只是锻炼了他的做事能力,而遇事多想的个人习惯反倒在与导师的反复拉扯中进一步升华,眼见距离系统提示中小石村被淹没的日子越来越近,李正的心思也越发惶恐——自己来不来得及调查清楚大堤存在的隐忧?调查清楚了又能如何解决问题?如果没办法解决,自己是不是要提前开始准备真正在这个世界过活?种种思路想起来简直让人发疯,但智者千虑,终须一决,越到关键时刻,越是需要做出决断!哪怕这个决断后来被验证是错的,也好过只想不做!
将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李正站起身拜了个罗圈揖,随后一言不发,径直向门外走去,李福等人在其身后纷纷作揖还礼,待起身时,只见李正的身影掩没在一朵铅灰的暮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