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里,暮雪小心翼翼地侍奉着德妃娘娘沐浴侍寝。明明刚听到刘婉仪有孕,主子还笑意盈盈地找出各色赏赐,晚膳后却沉默起来。暮雪想,主子比皇上只小一岁,平日里宠爱不多不少,位份虽高,但若无个孩子伴身,将来还不得住进北宫苑中去;皇上也是,对主子明明不错,不忌惮娘娘是世家女,侍寝后从不赐下避子汤药,还时常命太医院和膳房送来温补药膳,怎么就是每月只来看望主子一二次,主子每每侍寝后,脸上娇羞笑意满满,皇上怎么就不多疼惜一二。
暮雪正想着,德妃吩咐道“出去吧,随便让个丫头值夜便是了,你明日还要当差呢。”暮雪屈了屈膝,熄了烛火,只留一盏黯淡宫灯,再嘱咐值夜的二等丫鬟几句,便退了出去。
德妃美目半睁,看着暮雪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有些惘然。其实她何尝不知大丫鬟在想些什么。只是,有些事,不知如何开口讲述;有些路,不知怎样全身而退。
殿中昏黑,德妃却毫无睡意。
往事总在夜深人静时的回忆里越发清晰,越发撕心裂肺。
从记事起,她好像没有体会过爱,也无谈学会过爱。
亲生的母亲仿佛在记忆里只剩下模糊的身形,在她五岁,还是更早,就卧病不起,被送到庄子上了。等到七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自称是她的父亲,把自己抱到前院主母处养着。
主母也没在意过她,小猫小狗一般丢给下人。东侧院里她跌跌撞撞的,长到十一二岁,也出落成水灵灵的姑娘。
有一天,那个偶尔来看自己的中年男人没了。主母的嫡子,二十六,成了新的家主。
他们都说,他是酒喝多了,不幸卒了。
但自己知道,不是这样的。
偷听到主母与三叔的下药商议,偷看到主母与管家木哥两人的缠绵,自己慌慌张张跑回院子,想不到如何是好。只能在侧院门口候着。入夜,父亲是来了前院,也看到了她,侧过脸,给了她一个不帅,不英俊,不潇洒,却是今生回忆的笑容。
自己不是没想过冲出去。但主母挽着父亲的手,木哥虎视眈眈的盯着。只是犹豫了一下,自己就再没了机会。
再见到他时,他已是没了呼吸。一旁的主母喝令木哥以谋害夫君的名义押着陪他喝酒的几位姨娘下去,几位年幼的庶弟却争先恐后地讨好着嫡兄。
只有自己在角落堕下泪来。
真心实意地为他哭了一场。
那个会偶尔替她敲打下人,管束欺负她的庶弟;会偶尔过问她的冰碳,探望她的病情;会偶尔给她带来外面时兴饰品,为她买来几次三番念叨的各色小吃的人,唯一在家中偶尔真心实意关照她的人,别人口中软弱,无能,保守的人,他,不会回来了。
没学过爱,自己倒无师自通了恨。
从此每每午夜梦回,总会想起,父亲偶尔来侧院看望自己,搂着自己,温声哄着,疲惫的脸上带着笑意。当初不知道父亲为何绽颜,如今想来,或许自己是他这失败的人生里,最后的慰藉。但是,父亲他怎么失败呢。至少自己不觉得,他分明一力斡旋着世家与皇室的关系,分明保持着百姓生活的安定,分明尽力庇护着妻儿,只不过没有顺从有些人的利益,竟落得如此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