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奠会那天,天色有些灰暗,阳光若隐若现。而人们的心情却是异常的舒坦,比过节都有浓厚的节日气息。看着那将近一米高的两炷高香插在一头白白的大肥猪面前,猪也有自己的地位,被放在离地面三米之上的木板上。
烟雾袅绕,环绕在正在念经的吹鼓手们周围,穿着小孩子们未曾见过的奇装异服,他们沉浸在自己专业的经书中。围观的人们保持一种严肃的表情,在众人看来,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活动。吹鼓手们黝黑的脸庞时而紧绷,时而放松,仔细一看,好像他们正和这家人的先人们交谈,商量着人们所期盼的大事件。双眼时而紧闭,时而睁大。
念经的吹鼓手们,平日里常在田间游荡,扛着锄头铲去杂草,或是撕扯着喉咙追赶牲畜,如今,他们是专业的经文朗诵者,是祭祀礼上传达活人与逝者消息的信使。苏泽兵的父母用一整头整理干净的大白猪,和被捆绑在木桩上的傲娇大公鸡作为祭礼,以表诚恳。
“今日是良辰吉日,特此供奉,打扰各先祖,今日举行婚礼,是何结果?此二人是世间的绝佳组合,以后必定会家庭美满,儿孙满堂……”
吹鼓手们如宣读圣旨一般,很有权威的祝愿让人们心满意足,待两炷高香燃尽,便可以用这头高高在上的猪操大办酒席。
世间还有比一桩圆满的婚事更令人开心的事吗,显然人们都只活在了自己的猜想之中。
十几辆像样的车驶过山路十八弯,这是苏泽兵的婚礼,作为家中的大哥,第一次举办像样的婚礼。
“好洋气哦,你看,还有摄影师!”
孩子们惊奇的表情足以表现出说不尽的羡慕与开心。摄影师的头伸出了车的天窗,用这神圣的时刻去见证美丽的爱情。些许苍老的苏泽兵出现在镜头里,止不住的微笑道尽了苏泽兵的喜悦,新娘子那老练的表情显然不是新手,又让这村里的老妇们开始嗑瓜子时的嘴角揣测。
烟花声散尽后,一缕缕青烟飘上天空,苏泽兵将新娘子从车里面抱下来。在神龛门前稍作休息,将围婚礼的主管将人们拦在门口,两位新人走进神龛屋,跪在地上。小孩子们更加激动,挤在门口,将眼睛眯成缝向里面看去,模模糊糊。听见有专门的人大声念着传统的俗语,那是新人给先祖做交代,音量落地后,打开大门开始拜堂成亲。
热闹的一番场景,使喜悦在酒席中洋洋洒洒落一地,随处可见的红有些刺眼。苏泽兵很开心,满满的幸福溢出双眼。
夜晚降临,人群慢慢散去,恢复往日的平静。
村里只要办酒席,都需要全村出动帮忙,直到酒席结束。苏雨竹和另外几个妇女在苏泽兵家办酒席的院子里把酒桌上最后的碗筷洗干净后,正准备回家休息,不料接到一通电话,电话那头,一个颤抖的声音透露出惊恐,那是苏雨竹大嫂王云雪。
“雨竹,你快快来,大姐来参加婚礼还没回家,叫上大姐,一定要叫上大姐,你一个人拉不住你哥,你哥说要把我砍死啊!快来救命!”
“大嫂,你在哪里?”
“我快到苏泽兵家门口了,你哥要追杀我!”
苏雨竹顿时一顿心慌,看向路口,灌满黑夜,根本没看到大嫂,打电话给大姐。
“姐!姐!你在哪里?哥哥家出事儿了,哥哥和大嫂打架,大嫂说让我们赶紧去,说是哥哥要砍死她。”
“我就在泽兵家屋里,我马上出来。”
当苏雨竹和大姐正准备赶往大哥家时,大嫂从路口赶忙走来。苏泽兵家院子里的灯泡在夜里很明亮,大嫂一走近,苏雨竹就看到大嫂的右脸淌满鲜血,吓得她和大家急忙往前扶住大嫂,检查伤口。她发现大嫂额头上有小小的伤口,但根本不至于流这么多血,不由得心里一惊。
还没等苏雨竹开口,站在门口的二弟苏剑文就开始训斥王云雪。
“你这个婆娘,不晓得人家今天办红事吗?你看你在这里要死要活的,像什么话!你看看自己那脸,血淋淋的,真是晦气,你家什么破事,不自己在家解决,来这里干嘛?”
“苏雨竹,快带你大嫂回家去,真是!”
苏剑文的大哥结婚,看到王云雪满脸鲜血的跑来他家,非常生气的质问王云雪,脸在灯光的照耀下非常黑煞。
“我和你哥起了一点争执,随后就打了起来,你哥说要去找斧头砍死我,我慌忙之中逃了出来,你哥要追杀我,你们俩得拉住你哥!”
王云雪额头上确实有个小伤口,但是脸上和手上的鲜血都太多,苏雨竹了解大嫂,大嫂的性格肯定会还手。苏雨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和大姐帮大嫂处理了伤口,安顿到自己家后,急忙朝大哥家楼房跑去。
苏昌韦家的楼房是新农村小楼房,是当时的大房子。苏雨竹在远处时就一直盯着大哥家楼房看,没有一丝灯光,静得微风也没有,好似死神准备降临。
苏雨竹和大家不敢进门,站在门口喊苏昌韦。
“哥,你在吗,你在楼上吗?在的话回我一句。”
“昌韦,昌韦,在的话应姐一声。”
“我是大姐,昌韦,你在哪里?”
空气中只剩下苏雨竹和大姐的呼吸,苏雨竹脑袋瞬间闪过万千头绪,看着眼前的两层楼小楼房,她的额头冒出冷汗。
苏雨竹和大姐不敢走近,也不敢推门而入,没有一点声音的楼房被恐惧占领。突然,楼上传来铁器掉到地上的声音,隐隐约约。
“姐,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像铁棍?还是铁锤?”
“是大哥吗?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站着的人,还是…”
苏雨竹控制不住猜想,脑海中浮过种种画面,她只能祈祷大哥无恙。
“哥,哥,是你么,你在楼上吗,你出来!”
“昌韦,我是姐,我来看你,你怎么灯都不开?”
苏雨竹和大姐死盯着二楼的声源处,动也不敢动,声音逐渐颤抖。
又是拖着铁器的声音。苏雨竹柑橘心快跳出来,手心里捏了一把汗,鼓起勇气和大姐往前走了几步。
窸窸窣窣,一个歪歪扭扭的黑影出现在二楼。
身影很像苏昌韦。
苏雨竹用手电筒照向过去,是苏昌韦,他缓慢站起身子,铁器拖拉的声音断断续续。
“天啊,哥,你怎么了,你的头出血了”。
“哥,你在干嘛!”
“昌韦,你糊涂了!你在做什么?”
黑夜中,抬头看着二楼上满脸鲜血的哥,苏雨竹心止不住的颤抖。
“你…你们…”
“你们不要管,我…今天要杀人”。
“我要杀了王云雪!”
彼时的苏昌韦还在愤怒中,心中只有杀戮。
看到大哥站不稳,苏雨竹猜想要么喝酒醉,要么和大嫂打架被伤到。头上的血把苏昌韦的脸遮盖,黝黑的皮肤和着鲜红的血,在手电筒的照耀下格外瘆人,苏雨竹和大姐来不及询问夫妻间的争吵,唯一想做的就是送苏昌韦到医院去检查包扎。
苏雨竹和大姐轻轻走上楼,看到苏昌韦手里竟然拖拉着一把斧头。苏雨竹看大姐趁大哥不注意,一把抢走大哥手中的斧头,搀扶着他坐下。她们打算先检查伤口再决定是否就医帮。帮苏昌韦把脸清洗干净后,苏雨竹发现大哥哥脸颊和额头上有很小的伤口。
“你们俩的伤口用什么伤的?”
“我和王云雪那疯婆娘大家时抓的,我抓到她一把,结果她用铁棍划上我,我就像找斧头,结果这婆娘跑了。”
苏雨竹把哥和大嫂安抚好后,再去安抚自己悬挂着的心。大哥和大嫂经常吵架打架,已经不值得惊讶,可这样的场景她是第一次见,需要时间习惯。
苏昌韦和王云雪有一儿一女,但已离婚近二十年。从法律层面上他们没有婚姻关系,却从未分居,始终一起生活。彼此在实际生活既想互相约束,又想各自需求自由,一次又一次,争吵和打架成了家常便饭。
苏泽兵婚礼结束的第一天,他发现新娘子抛弃了自己。
报警后,警察告诉他们,新娘不止一个人,有一个组织,属于团伙作案,专门找人结婚,骗感情,骗彩礼,骗钱。也许所谓的新娘已经奔往下一个受害者,准备筹办婚礼。苏泽兵父母急忙问:“能抓到人吗,钱能找回来吗?”
警察说:“已立案,会尽力抓捕。”
后来了无音讯。
所有的一切,化为泡影,苏泽兵坐在印有“喜”字的床上,发呆,看着昨日拍的照片和视频,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他的新娘子答应她办了婚礼再领证,他给了她所有,最终一无所有,后来他知道,一无所有正是重新开始的起点,至少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