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府,戊时下。
常乐居里总管翟为挥手让所有下人退出门外,亲自守在了门口。
翟勋抿了一口茶道,“道安(任显卿的字),你说官家这是要做什么?我怎么越发看不透了。”
任显卿没有抬头,目光落在手中的天青色汝窑茶盏上,那颜色好似雨过天晴云破处,千峰碧波翠色来。“正存(翟勋的字),你这盏不错,茶也不错。”
“你喜欢送你便是,你倒是说说你对近来朝堂的看法”翟勋把茶盏盖上放到几上。
“太子妃这一胎怀像不好,我家大娘子前两天去看她的时候说太子妃近些时间越发瘦了,安胎药日日吃夜夜吃,补品流水一样的端进去太子妃都没什么食欲,终日恹恹的的,睡也睡不好。圣人心疼的跟什么样子,好几次遇到我家大娘子,那眼神像是要哭似的。”
翟勋盯着他说,“我跟你说官家,你跟我扯圣人和太子妃做什么?”
“我想说,后宫里面也不太平。官家以父子亲情为由,把太子拘在宫里,划了块宫殿给太子和家人住,太子被官家指派的到处巡视,一年中能有几天呆在汴京,太子妃常年独守和宫里,官家怕是连让太子有子嗣的机会都不想给。”
翟勋兀地站起来,眼睛扫视了一圈紧闭的窗户,“道安慎言!”
“太子妃这一胎若不是太子那几次回京述职的时候,内殿承制白纸黑字记录下来,怕是官家都不打算让她怀上。”任显卿也站起来,在屋内踱步,“圣人不是做给官家看的,是做给我们看的,她自己的亲儿媳妇都从来不见,倒是替太子妃忙前忙后的,好像太子妃真是她亲儿媳妇似的。”
常乐居一侧临水,一侧靠山。任显卿走到窗边打开窗户,看着夜色下的波光“先生随先帝去了以后,我们这些杨党的人外放的外放,退的退,一时之间朝堂上竟没了杨党的身影。国丈按理说不该进枢密院的,官家为了中和朝堂上的党派之争,把国丈从凤翔路经略使拔到中枢来。
国丈是先生的庶弟,本以为他一入枢密院我们杨党之人能抬头了,哪里想他杨泽显(杨怀君的字)竟然上书说杨党人不忠君爱国,更有私交辽国高层的。中书省把奏章递到官家跟前,官家看都没看,按下不发,自此后杨党更是销声匿迹。”
翟勋也走到窗边,“我从京畿路转运使提到中枢来,给了我宰相、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官儿是为了给杨泽显的人挪位子,这个宰相一做就是五年,中书省一个人我都塞进不去。官家好手段,同门师兄弟,说来各个都身居高位,竟连个能用的人都没有,不过是替他堵住天下悠悠众口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太子此次去扬州巡视春税如何了?中书省的奏章里我看到扬州知府上书的说太子一行五百人起居都在扬州行宫,一个多月下来竟花费了春税的数十万两。”
任显卿偏过头直直地看着翟勋,“扬州府春税历来都有数百万。他老子生辰纲花了多少钱?建那园子花了多少钱?太子的规制五百人算少的,保护太子的三百捧日军是他杨泽显管着的,户部和兵部打官司谁都不愿出这个钱,他杨泽显在衙门里哭穷说保护太子过于靡费,哪里需要三百个一日三餐供给肉食的禁军。我听了也是倒噎气,恨不得把那孙子推出去打一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天天在官家耳边这样说太子的不好,官家怎么可能中意太子”。
翟勋气急,“五百人花销十万?他杨泽显家一个月的花销怕是都不止十万吧!”
任显卿复又坐回椅上,“官家身体近来不大好,太医院副都管是我家大娘子的出了服的亲戚,他家的大娘子有时候也约我家大娘子一起茶会,私下里告诉了我家大娘子宫中贵人的秘事,官家自去年十一月开始都不进后宫了,已经六月有余,怕是打那时候起就不好了。太子端午的时候送回来的南边的果子,官家连后宫都没赏,直接打发给他们太医院了。”
“爹不疼,又没个亲娘,太子是个可怜的。官家立四大王为端王,为开封府尹,怕不是起了换太子的心思”翟勋关上窗户,也坐了回去。
“大娘娘呢?可能去求一求?”任显卿看向翟勋说道。
翟勋:“大娘娘从泰熙三年大病一场后便不再过问朝堂之事,再说了,又不是亲母子,官家能给大娘娘面子?”
“大娘娘和你家大娘子不是沾亲带故的吗?”任显卿问。
“大娘娘的亲闺女咸阳公主是我家大娘子娘家的亲嫂子,驸马去世后咸阳公主没几年跟着去了。官家封了咸阳公主的独子也就是我大娘子的那个娘家侄儿庆国公,赐了宅院却被大娘娘带着,打小养在宫里。终不是亲母子,大娘娘免了官家晨昏定省去瞧她,官家也省了那个心思,连带着这个外甥也不咋搭理。偶尔我家大娘子和岳母一起去宫里看那孩子,那孩子倒也是一脸客气的和自己祖母姑母亲热一番。
这几年大娘娘岁数大了,岳母想让那孩子跟她一起回郑家,说是怕影响到大娘娘平日的养生。大娘娘和这个亲家母打小是手帕交,便同意了我岳母的说法,派内侍去向官家回话。官家不肯,说庆国公代官家服侍大娘娘已有数年,时间长了,大娘娘怕是也心坎上舍不得让庆国公回去。让内侍到郑家质问我岳母是不是对大娘娘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吓得我岳母病了一场,忙派人去跟大娘娘说孩子不接了,就让他住在宫里。连着我家大娘子也有好几年没进宫再去看大娘娘和那孩子。”
任显卿又问,“这么说来,你家大娘子娘家的郑家那边现在后宫里的线也断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走后我岳丈心灰意冷,向官家告老致仕,三请三辞后,官家赐了我岳丈太傅的官职,才放我岳丈离开。致仕后没两年我岳丈也去了,官家把我岳丈的门生一一清除,从此郑家在前朝没有了任何可用之人。大娘娘拼着和官家闹了一场,把咸阳公主下嫁给我大舅哥,两人倒也恩爱,可惜成婚后好多年也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我岳母都快急坏了,郑家的大房就我大舅哥这么一根独苗,寻遍天下名医,终于在荆湖北路寻得一个王姓的隐士,给开了方子吃了几年,调理身子,这才有了我大娘子的那娘家侄儿。哪里想,我大舅哥年级轻轻骑马摔了一跤便一命呜呼,咸阳公主整日以泪洗面,心病一朝塌了,身子就垮了,熬了一两年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