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村的辣椒下来之后，家家户户只能用自行车零卖或者到市场批发，不但效率很低，而且非常的累人，这几天大家甚至连口热饭都没吃上，都是辣椒就着冷馍对付一下。

“收，这么好的辣椒当然收，但是上门收的价格可能就没这么好了。”王战龙听到还有很多，自然也是不会放过挣钱的机会。

“最低能给我多少？龙哥。”

“一口价，一毛二，有多少要多少。”

“如果能全要，一毛二就一毛二，我给你留个地址，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来。”

“明天早上吧，今天我得先把收到的发走。”

就这样，陆孝平给陆家村的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大家再也不用各自为战，浪费时间和精力了，只需要采摘回来，就能换到钱了。

“各位村民请注意，各位村民请注意，今天下午大家就把地里的辣椒有多少摘多少，孝平给咱们联系了一个客商，明天早上就会来咱们村收，一斤一毛二，记好时间，过时不候。”

陆农星用村里的广播将这个好消息播放给了大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再也不担心卖不出去了，虽然要比自己零卖和批发便宜，但是好在省事省力。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就开始在村口翘首以盼，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

“怎么还没来？”

“不会是骗我们的吧，我就说不会有这么好的事情的。”

“一斤才一毛二，我批发的时候都是一毛四，他陆孝平是不是吃回扣了？”

......

说啥的都有，人就是这样的，当别人不帮他的时候，他就会愤慨你为什么不帮我。当别人帮了他之后，就会想着说是不是从我身上谋到了什么好处。陆孝平自然也是听见了这些人的话，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二十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没听到过，根本就不搭理这些人说的话，因为他自己知道自己，问心无愧。

“你们看，是不是来了？”人群里有眼尖的，远远就看见有一辆绿皮方头解放大卡车。

“哎哟，还是新款的，这可是前两年新出的款式，一看就是个不缺钱的主。”陆红英向大家炫耀着自己的见多识广，在省城干活的时候，可没少见到这种新型的卡车。

卡车停下，王战龙从副驾驶上下来，也是眼前一亮：“哎哟，这是来欢迎我的吗？”

“龙哥，我们早早就在这里等着了。”陆孝平从人群中走出来，握住了王战龙的手。

“好好好，辣椒在哪呢？”王战龙此时最关心的还是辣椒。

众人从两边散开，露出后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上百筐的新鲜辣椒，也是心头一喜，这一趟自己可是要发财了呀，内心狂喜的同时，脸上却没有一点表露出来。

“这么多，那就不耽误时间了，咱们就开始过称呗。”王战龙向大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还没说价格呢，就过称呀。”说话的是陆老五的大儿子陆建军，刚才在人群里说吃回扣的就是他。

“就是的，过了称不给钱了，咋办？”人群里开始有人附和着。

“你没和他们说价格吗？”王战龙有些担心的看着陆孝平，心里开始害怕，要是这些人开始坐地起价，那自己就要白跑一趟了。

“说了，一斤一毛二，有人害怕我吃回扣，所以就想当面问你吧。”陆孝平语气平和，完全没有一点被曲解的怒气。

“哦哦哦，这样啊。”王战龙也是常年跟人打交道的人，陆孝平一句话，他心里就明白了一切。

就见王战龙拉开腰包的拉链，将腰包里崭新的两沓十元面值的钞票举了起来，朝着人去挥了挥：“大家看好了啊，一手钱一手货，一斤一毛二，愿意的就来过称，不愿意的另请高明。”说完，便拉着凳子坐在卡车旁边。

陆孝平也不言语，直接就将自己的辣椒提过来，开始过称。

王战龙也不闲着，一边过称一边在小本上记录，然后就掏出一个计算器开始计算。

“毛重423斤，去皮45斤，净重378斤，一共45块3毛6。”王战龙计算完，摸出四张崭新的十元钞票，又从腰包里数出五块四毛钱的零钱递给陆孝平。

“给你算45.4，多余的四分钱算你的回扣了。”王战龙还不忘帮陆孝平回击了一番。

见到陆孝平将钱实打实的揣进了兜里，大家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争先恐后的将自己家的辣椒放到秤上，唯恐自己放的晚了卖不掉了。

“大家不要着急，大家看我这车，你们有多少我就要多少，后面还会来的，来来来，排好队排好队。”王战龙看到乱糟糟的人群也是竭力的嘶喊着维持秩序。

王战龙在省城批发完一车辣椒后，粗略的算了一下，一趟就能净赚四百多，可把王战龙给乐坏了。心想着要是能将这两三个月坚持下来，那自己就是妥妥的万元户了。此后便每隔三天王战龙就开着大卡车前来收购一次，不曾停歇。

大概一个月之后，王战龙再来收购的时候，发现自己原来收购的地方，停了一辆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卡车，凑上前去一看，正在收购辣椒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前几天在省城一起吃饭的朋友张永贵。

张永贵跟王战龙都是做二道贩子的，眼馋王战龙一车辣椒就能赚四百多，就想办法将王战龙给灌醉了，套出了辣椒的所有信息。

此时的王战龙也是怒火中烧，走到张永贵面前，一脚就把秤给踹翻了，指着张永贵的鼻子骂道：“张永贵，老子把你当兄弟，你把老子当瓜皮是吧？”

张永贵也是毫无惧色：“龙哥，有生意一起做，有钱一起赚，这可是你给我说的呀，再说了，你收你的，我收我的，咱们互不相干，碍着你什么事了。”说完之后，敲了敲车帮，然后就从车上跳下来三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

“这是有备而来呀。”王战龙看到三个和自己一般强壮的年轻人，也是毫无惧色。

“那当然了，龙口夺食，要是不准备好人手，我哪敢来呀。”张永贵挑衅的语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不舒服。

王战龙知道自己这次是栽了，自己只带了司机一个人过来，但是自己也不是轻易就认输的人，你夺我财路，我就断你的后路。

“你们卖给他的价钱是多少？”王战龙向围观的群众问道。

“一毛三。”人群中有人立刻做出了回应。

“好，我今天就一毛四收。”王战龙举起自己的右手，比了一个四给大家看。

“姓王的，有钱大家一起赚，不好吗？非要搞到鱼死网破吗？”此时在张永贵眼里，可没有王战龙这号人了。

“是你先逼我的，你要是好好跟我说，说不定我还能让给你几车，你用下三滥的手段算计我，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好好好，那你就不要怪我彻底和你翻脸，一毛五，老子今天就一毛五收了。”张永贵也学着王战龙的手势，向大家比划了一个五。

“哇。”人群中不自觉的发出一声惊呼，一斤多两分的话，卖一次可就要多好几块钱，这在以前可都是想都不敢想的。

“一毛六。”王战龙直接比了一个数字六。

“姓王的，批发才一毛八一毛九，你就敢一毛六收，你脑子是不是被驴踢了。”张永贵此时已经被气的手指都开始颤抖了。

“对呀，我不但被驴给踢了，还被驴给灌醉了。”王战龙说的驴可就是他张永贵了

“一毛七，老子今天就不挣钱了，也要跟你斗到底。”张永贵显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直接喊出了一毛七的价格。

张永贵现在在赌，他赌王战龙一定会出到一毛八的，如果王战龙出到一毛八，那他就停止收购，打道回府，这样虽然不能赚钱，但至少能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张老板果然财大气粗，辣椒是你的了。”王战龙朝着张永贵挑衅的拍起了手，然后向周围还在震惊的人们说道：“大家快鼓掌呀，张老板给你们都涨到一毛七了，你们还不感谢感谢人家？”

人群中响起了惊雷般的掌声，大家才不管你是张老板还是王老板，谁给的钱多谁就是老板。

“你......”张永贵是彻头彻尾的败了，他现在是骑虎难下，自己把价都喊出去了，要是不收，自己和手底下这几个人连带租的卡车可就出不了这个村了，收的话自己纯粹就是在做赔本的买卖，此时就只剩下恼怒和悔恨了。

“跟我斗，你还嫩着点。”王战龙用轻蔑的语气嘲讽着张永贵。

张永贵知道现在不是跟王战龙斗气的时候，但是自己又实在是不想做这个亏本的生意，思前想后，从兜里拿出一沓钱来举着：“我就剩这些钱了，收到哪算哪，多的我也没钱要了。”

很显然张永贵耍起了无赖，此时陆建军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揪住了张永贵的衣领子：“你是不是得给我们这些过完称的补个差价呀？”

张永贵自知强龙难压地头蛇，何况这是人家自己地盘，赶紧连连点头：“补补补，都补。”

就这样，大家争前恐后的将辣椒往称上放，唯恐到自己的时候老板没有钱了，自己可就卖不上好价钱了。大家互相争夺着，推搡着，甚至开始恶语相向，互相谩骂，眼看局面也是越来越难以控制。

此时张永贵向自己人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也想悄悄的溜走，吵闹的人群根本没人注意到张永贵的动机。

“都给我住手。”这一声怒吼，将在场的所有人都震的说不出话来，想要偷偷溜上车的张永贵也是被吓的贴着车头不敢动弹。

“两个小娃娃，也敢在我老头子面前耍心眼。”陆老大拄着拐杖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陆老大本想看会收辣椒的热闹场景之后去找人打牌的，谁知王战龙的到来让他也起了继续看热闹的心，就一直远远的看着两个人的热闹。直到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才出言制止了大家。

“你们这闹腾完之后，我陆家村的脸往哪搁？传出去只会说我们陆家人都是见钱眼开的种。”陆老大面对陆家村的众人，愤怒的表情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寒而栗。说完便用拐棍指了指两个收辣椒的客商：“你们是不是也会向别人炫耀自己用几分钱就可以把一个村子的人给搅的六亲不认了？”

陆老大将拐棍戳向地面，转过头对正在抢着往秤上放辣椒的几个人说：“一点钱就把你们的脸皮给买走了，争到了又怎样？以后是不打算见面了还是不打算说话了？”

陆老大虽然有近二十年没有在陆家村生活，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陆家村的感情和眷恋已经到了一种赤诚的地步。他想让陆家村的每个人都能和和睦睦的，想让陆家村变的敬老爱幼，团结一致。但是这种理想的状态只能存活在自己的脑海里，只能存活在自己的梦里，只能存活在每次喝点酒之后给妻子讲述的故事里。今天看到大家为了一些金钱，毫无礼节的争抢，互不忍让，甚至要发展到争吵打架的地步，陆老大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才走了出来。

两位客商完全没想到会出现眼前的一幕，本来是他们两个之间的矛盾，没想到会对这个村子造成这么不好的影响，也是低着头，不敢说话。

陆老七今天感觉身上轻松了很多，便和儿子一起来卖辣椒，本来听说今天换了客商提高了价格，还正高兴呢，没想到会演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陆孝平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不管别人家如何，自己家的辣椒还是优先给王战龙的。

陆老七走到大哥跟前，拍了拍大哥的后背：“别生气了，我们，管不住的.....”陆老七感觉自己的鼻子也是没来由的一酸，险些就要哭出声来。他能理解大哥的感受，小时候看到的上一辈同进同退的场面再也看不到了，小一辈再也体会不到那种拧成一股绳的感觉，再也不会有陆家村是一个先人的信念了。

“走吧，大哥，我送你回去。”陆老七搀起陆老大，两人就这样穿过人群，走了，留给在场所有人两个互相搀扶着的孤独的瘦弱的背影......

“尽是扇扇子说话-说风凉话。我们要是有你那么多钱，种这辣椒是挨了错了......”陆建军在人群里小声嘟囔着，本以为会引起大家的附和，没想到却没有人搭理他。

王战龙看到人群最后面的陆孝平，像是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孝平，孝平，你过来。”

陆孝平本想推着辣椒回去的，但是这么多人看着呢，也不知道王战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走到王战龙跟前问道：“咋了？”

“孝平，我是你拉来的，你说现在这事咋办？”王战龙其实真是的目的还是不想空走一趟，还是想收一车辣椒回去的。

“你们两个不都商量好了吗，他一毛七收，收完了你看你多少收。”

“孝平我给你说实话，我批发的也就一毛八九这样子，他一毛七收回去绝对亏钱，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可以在原来的价位上再提高二分，一毛四，收大家的，咋样？”王战龙讲话让在场的人感觉是在巴结陆孝平。

“龙哥，你看我是收辣椒的还是卖辣椒的？”陆孝平完全不上道，其实就是在心里对两人的这一场胡闹心生不满，这样下去大家的关系只会越来越差劲。

“那你说咋办吗？他一毛七收不完，你们低于一毛七不卖，我一毛四收不到，难不成咱们就在这里耗到明年去吗？”

“对的对的，一毛七的价格实在是亏本呢，刚才我是在和龙哥赌气呢，咱们现在好好商量商量，让大家都不吃亏才行啊。”这时张永贵也挤到两个人跟前，在看到陆老大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后背生出一股子凉意，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股子狠劲。

“那你们两个商量一个价格，刚才龙哥给到一毛四了，就不能低于一毛四了。”陆孝平也是见好就收。

张永贵不停的给王战龙道歉，还承诺自己以后都听龙哥的等等等等，才跟王战龙一起定下一毛四分五的价格，先给张永贵的这一车装满，现在已经是盛果期了，一车也是装不下的。

于是陆孝平就向大家解释着：“刚才是他们两个在互相拆台，现在商量好了，一斤一毛四分五。”

“凭什么，刚才不说的一毛七的嘛，怎么说变就变，这不是耍人呢吗。”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依旧是陆建军

“他今天一毛七收了你的，别人的咋办，他这次亏了，以后不来了咋办？”陆孝平实在不想把话说明，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不挑明了，有些人他就是不明白。

“就是就是，大兄弟，一毛七收绝对是亏的，我保证以后你们的辣椒我们哥俩全收了，绝对不会亏你们的。”张永贵看到陆孝平给自己说话，也是赶紧站出来保证。

在场和陆建军想法的不在少数，只是都没有明说而已，听完陆孝平的解释之后，也都开始倾向于陆孝平的提议，毕竟一次价高并没有什么，长远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还有谁有意见？没有的话就开始过称。”陆孝平看到现场没人说话，就给这个事情画了一个完整的句号，毕竟地里还有很多活要做，不能一直耗在这里。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