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七被陆三喜用铁锨捅伤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整个大队,陆孝平听到之后撂下手里的活和一众兄弟赶到事发现场,看到父亲已经被抬到陆老四的骡子车,车上还坐着陆老大,其他兄弟长辈也要跟着一起去都被陆老大给赶下去了。
“红军红星,你们两个去守着你八爷,告诉你七娘,让照看好两个老人。永宁你去派出所报警。其他人五六个人一组,去找那三个丧心病狂的家伙,找到了第一时间跟派出所联系。还有团结团圆,你们弟兄两个带着几个兄弟去老八家里守着,一旦这兄弟三个回来了,想尽一切办法留住他们。”
陆老大在行进的车上给跟着的所有人派任务,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对着前面的陆老四说道:“老四,加快速度,直接去二一一医院。”
陆老四扬起手里的鞭子,赶着骡子车向医院赶去。
二一一医院是一所军属医院,院长是陆老大的一个战友,陆老大现在的心里想的就是要动用一切能想到的救活自己的七弟。
“孝平,我娃不要担心了,你爸福大命大着呢,不会有事的。”陆老大看着眼前泪流不止的孝平,心疼的劝导着。
陆孝平上车以后就一直抓着父亲的手,看着父亲闭着的双眼,真的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害怕就这样睡过去不醒来了,那种感觉就像是用刀子在割自己身上的肉一样疼。
“爸,爸......”
陆孝平不知道该跟父亲说些什么,只是轻轻的听从着内心的召唤,一声又一声的喊着......
陆老大坐在抢救室外的座椅上,身上穿着儿子的衣服,扣子没有扣,露出胸前的伤痕,眼睛斜向下盯着地面,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从这个老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危险的气息。
陆孝平守在抢救室门口,眼睛就没从抢救室里面离开过,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就是舍不得将眼睛挪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从手术室里出来两名上了年纪的医生,陆孝平赶紧上前抓头医生的手问:“医生,我爸怎么样了?”
院长轻轻的向陆孝平回了一句:“放心吧,已经没事了。”
然后走到陆老大跟前,轻声的跟陆老大打招呼:“老陆,老陆。”
陆老大抬起头来,看到是昔日的战友,想站起身打招呼,却被院长给拉着坐了下来。
“新义啊,你可要救活我七弟啊,他可是我的兄弟啊。”陆老大拉着院长的手,用近乎哀求的语气求救。
“放心吧,老陆,你弟弟只是肋骨轻微骨折,没有伤及内脏和心脏,只是由于外伤失血过多才会一直处于昏迷状态,不过你们放心,暂时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院长叫宋新义,是一名战地医生,陆老大身上的伤有一半就是宋新义给治好的。
“为什么是暂时?”陆老大听到暂时两个字,心中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查看了所有的检查结果,病人的心电图显示为窦性心律,我用听诊器听到病人有心脏瓣膜关闭不齐的声音,这个才是我最担心的。”
“新义啊,你说的我都不懂,你能不能直白的告诉我你在担心什么?”陆老大从院长凝重的表情上就能判断出肯定有什么隐患。
“我的初步判断是,病人有可能患有心脏病。”院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
陆孝平一听到父亲有心脏病,一时间也是慌了神,不知道如何是好。低着头走到院长的面前,蹲下来单膝跪地,抓住院长的手,一声声的哀求着:“医生,求求你救救我父亲,求你了......”
“孩子,别怕,目前只是我的一个初步判断,你也不要太过于担心了。只是我们现在的医学条件有限,有些检查还做不了,抱歉。”院长向陆孝平点头致歉。
“孝平别怕,这个医院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医院了,你爸一定不会有事的。”陆老大看到眼前的陆孝平也是心疼的不得已。
“嗯......”
陆老七当天晚上就醒了,在监护室待了一晚上之后,第二天早上陆老七就转回了普通病房,在医院待了十来天之后,就被医院的救护车给送回家了,当然这一切都是因为院长看在陆老大的面子上给安排的。
在医院的时候,陆孝平让院长和陆老大帮忙隐瞒了陆老七有可能患有心脏病的事情。虽然很残忍,但事实就是现在的医学根本没有办法查明和治疗,与其让病人活在恐惧之中,还不如让病人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
住院以来,陆孝平就一直在医院寸步不离的守着。这一天,陆农星和陆红英相约来看望陆老七,在跟陆老七唏嘘完之后,两人将陆孝平叫到了病房外。
“这是八爸让我捎来的医药费,你先收着,你把票据都收着,回去了再说。”陆农星将一个用手帕包裹着一卷钱交给孝平。
孝平也是毫不客气的接了过来,数也不数就揣进兜里,一言不发。
“孝平,你看要不要我们找几个兄弟轮流换着来照顾七爸,学校那边实在是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的话,就赶不上孩子们上学了。”陆农星说出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对呀平哥,咱们兄弟们多,一定会把七爸照顾好的。”陆红英也是着急。
“工队的事情就让红军哥先负责着,他年龄大,经验也多,我现在实在是没心思管这些。”陆孝平依然不能接受父亲患有心脏病的事实,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只能是憋在自己心里慢慢的消化。
“那就先这样,我回去就跟大哥说一下,咱们就开工。”
就这样,陆农星按照之前的约定,挨家挨户的收取了建校费用,没有出钱的人通过出力,也是为学校的建设付出了心血,从此陆家村也有了属于自己的小学,尽管这个学校只有一到三年级。
陆孝平此时的内心十分的煎熬和纠结,从自己干建筑工程的那一天开始,就察觉到这是一条可以一直走的道路,他想着带领大家把这条路一直走下去,解决生活开支的同时,甚至还能带大家走上一条致富的路,但是现在眼前的一切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选择。
医生虽然没有明确答复,但是自己知道医生是不会无缘无故说出那样的话来。在医院的这么多天,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脑海里的挣扎就不曾断过,工地和种地,两个选择摆在眼前却是无从选择。如果说自己执意去干工程,那么地里的活就会落在父亲一个人身上,自己甚至能想到繁重的农活会加速父亲的离去。如果自己将不干工程了,又要怎么去和父亲沟通,难不成要说因为你有心脏病,所以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干活,我得帮你吗?这只会让脾气不好的父亲感觉到自己是个累赘。
就在这种痛苦和煎熬之中,还是被父亲发现了端倪。
“孝平,你过来坐下。”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拍了拍病床,示意儿子坐下。
陆孝平顺着父亲指示坐了下来。
“孝平,是不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陆孝平也没想到父亲一开口就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赶忙摇头:“没有的事,只是着急学校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不用瞒着我,爸也不是经不起事的人,不想看着你每天愁眉苦脸的样子。”陆老七拍了拍儿子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爸......”陆孝平话都到嘴边了,还是硬生生的给咽回去了。
“没事,说吧,爸撑得住的。”陆老七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儿子。
陆孝平知道迟早都是要说的,要不然一辈子不让父亲种地不让他动气不让他抽烟喝酒,还不是照样要了他的命。况且现在还在医院,总比在家的时候说出来强,最起码有医生守着。心里也就打定了主意,看着虚弱的父亲,轻轻的说道:“医生说你可能有心脏病,只是说可能,也没有完全确诊,医生也只是猜测......”
陆孝平也没想到真正说出来的时候,依旧是慌乱的不知所以,讲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嗨,我还以为我快要死了呢,多大个事。你看见你大伯身上的伤痕了吗?每一个看着都让人害怕,跟你大伯比起来,心脏病算得了什么,不要怕。”陆老七心里其实非常的紧张,因为他也不清楚到底有多严重,但是他是一个父亲,他不能看着儿子整天提心吊胆的活着,所以他得坚强,不能倒下,还没有给儿子娶媳妇呢,还没有抱孙子呢,强大的求生意志支撑着他努力的活下去。
父子二人最终达成一个协议,暂时还是不要跟家里人说,毕竟还有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也不能让母亲和两个妹妹担心。
陆老七回家的那一天,村里的人也是纷纷前来探望,陆老八两口子更是哭着向陆老七请求原谅。
“七哥,是我们两个没有教育好孩子,你心里有气就往我们两个身上发吧。”
陆老七本就不是什么胡搅蛮缠的人,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之后更是豁达了很多。反而安慰起了陆老八:“老八,没事的,你看我这不活的好好的吗?让孩子们回来吧,我不怪他们了。”
陆老八泪眼婆娑的抓住陆老七的手:“七哥,从出事那天开始,大家都在寻找,所有的亲戚朋友都找过了,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找着。”
“哎,孩子们也是被吓坏了,等等吧,说不定哪天想好了,也就会回来了。”
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情况,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毕竟在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先人在羁绊着。
下午的时候,派出所的人来了一趟,然后陆老七提出反正自己已经没事了,就不用去追究那几个孩子了,警察也是在取得当事人的谅解之后,最终裁定陆老八一家赔偿陆老七医药费等等,这件伤人案件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这一天是周末,陆燕萍趁着休假的时间回来了,手里提着为家人买的礼物,一进屋就看到父亲躺在炕上,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还能看到里面的血水渗出来。
陆燕萍见状,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扑到炕边拉着父亲的手哭的跟个泪人一样。陆老七被女儿扯到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的同时还不忘劝女儿:“没事没事,我娃不哭了,不哭了。”
陆孝平赶紧将妹妹扶起来,将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妹妹,暴脾气的妹妹就要冲出去找三兄弟算账:“狗东西,我今天非得剁了他们不可。”
“剁啥呀,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陆孝平赶紧制止了妹妹,不然自己的妹妹真的会跑到陆老八家里大闹一场,事情又会进一步恶化下去。
“大哥,你能忍下这口气,我忍不下,我心里要憋死了,不行,我一定要去找他们算账。”陆燕萍急的在原地都跳了起来。
“好娃哩,爸有你们这些好孩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老八两口子都来给爸回过话了,我娃乖,不敢再为这事生气了。”陆老七此时觉得这辈子有三个心疼自己的孩子,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情了。
“萍萍,不敢再闹脾气了,老话说的好,冤家宜解不宜结,都是一个先人的娃,赔了钱了就让他过去吧,待会婷婷就回来了,娃还要中考呢,可不敢影响娃考学呀。”陆老爷子也是赶紧劝说着孙女。
陆燕萍听完爷爷的话之后,知道家里人都是为了自己好,趴到炕边,抓着父亲的手,眼泪还是忍不住的往下掉。
陆燕婷因为住校的缘故,也是一直不知道真相。这两个礼拜每当问起父亲和大哥时,家里人总会用一起出去干活来搪塞,这一周父亲回来了,也就瞒不住了。
“爷爷奶奶,妈,我回来了。”门口传来了陆燕婷的声音。
陆燕婷一进到房间,看到全家人都在,二姐也从省城回来了,也是非常的开心,但是看到父亲躺在炕上,还疑惑的问道:“爸,大白天的,睡啥觉呢?”然后仔细一看,父亲的胸前缠着绷带,满眼疑惑又心疼,将在场的所有家人都扫了一遍:“这是咋了?”
家里人知道也瞒不住了,就将事情的经过又讲了一遍,陆燕婷毕竟还是孩子心性,坐在父亲边上,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
陆老七宠溺的用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没事了,没事了,就是点皮外伤,休息休息就好了。”
陆燕婷哭了一顿,也是缓过神来对着大哥问道:“报警没有,抓到那几个混蛋没有?”
“报了,那几个家伙跑没影了,找到现在也没找到,不知道跑哪去了。”
“找不到人就算了?”
“不是算了,只是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了,再追究下去又能怎么样,老八把医药费也给赔了,人也跑没影了,总不能把老八两口子抓起吧。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的复习,准备中考,家里还有我在呢,不要担心。”陆孝平此时对陆老八一家也是痛恨不已,直接喊成老八而不是八爸。
时间一晃就是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多少事,没有人知道,但是陆家村的人知道。两个月的时间,陆燕婷考上高中了,村小学建成了,辣椒可以采摘了,陆老八的三个儿子还是没有回来,只是收到一封报平安的信,陆老八不识字,思来想去找来了住在隔壁队长陆农星。
信上大体意思是,三人那天逃走之后扒了一辆运煤的火车到了省城,在省城待了一段时间之后由于害怕被找到,现在要去南方,走之前给家里报个平安。
“没说去南方哪里吗?”陆老八蹲在地上抽着旱烟,他想告诉儿子没事了,可以回家了,他不想让三个儿子在外漂泊了。
“没有说,就只说要去南方。”陆农星将信纸摊开给陆老八看,纸上只有歪歪斜斜的几行字而已。
“哎,我陆老八咋就生了三个白眼狼呢,啥都不管,家里不管地也不管,连爹妈也不要了,造孽呀,造孽呀。”
陆老八这两个月一直在人前都像是没事人一样,就算是有人问起儿子在哪里的时候,陆老八也是回一句:老子早不认他们了,爱去哪去哪。但是回到家之后,只能默默和妻子诉说思念以及担忧。如今得知三个儿子要去南方,陆老八根本不知道南方是哪里,南方有多远,他想告诉儿子已经没事了,想告诉儿子可以回家了,却连个地址都没有。一瞬间情绪就有点绷不住了,浑浊的双眼已是满含眼泪。
“八爸,你也别担心了,他们弟兄三个在一起呢,不会有事的,放宽心吧,说不定他们挣到钱了也就回来了。”陆农星也是极力的劝解着。
“陆农星,干啥呢,辣椒不摘了吗?”
喊话的是陆农星的妻子,家里今年也跟着种了辣椒,现在正是忙着采摘的时候,一不留神发现丈夫不在,就到处寻找。
“来了。”队长也是架不住妻子三声吼的。
这一年陆家村辣椒全面丰收,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的喜悦。这几天陆孝平也是每天都骑着车子带上两大笼送到隔壁县城去,去年负责采购的中年男人又一次帮陆孝平消化了不少,但是现在陆家村的辣椒也是越来越多,后面的销售成了每个人的心头难。
这一天,陆孝平照往常一样在蔬菜批发市场摆着,昨天已经给中年男人的单位送了两大笼,今天是不会再来了。陆孝平蹲在两个笼后面,从筐里摸出一根辣椒就着冷馍吃了起来。
“哎哟,这辣椒不错呀。”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蹲了下来,衣服都已经贴在了身上,显露出雄壮的肌肉,脸上的金丝眼镜显得与这身材格格不入。
“大哥看看吧,昨天下午刚摘的,很新鲜的。”陆孝平赶紧将手里的馍放回包袱里,拿起一根辣椒掰断展示。
“嗯嗯嗯,是很新鲜,你这多少钱?”男人拿过来看了看,显然非常满意。
“批发价一毛五。”今年的蔬菜价格要比去年涨了一些,陆孝平的辣椒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了。
“这样吧,一毛四我都要了,就当交个朋友,我叫王战龙,做蔬菜批发的,也就是你们这些人嘴里常说的二道贩子。”
“龙哥好,我们村里还有好多,你收不收?”